“你当真只是个小侍卫?”卖花姑娘瞥他藏在面具后的那对眼睛,真诚淡然,这才起身,咧出个笑来。
“我叫程鲤,今年十六岁了,你的小妹是什么年纪?”
“我...我的小妹死在十六岁,她撞在满人的长枪上,被枪尖穿心而过。”许慎的双眼微微泛红,“她被俘虏了,不愿受侮辱,死都不肯低头。”
程鲤听出话中酸楚,跟着叹气,开口转移话题,“你...你脸上的花面真好看,是你小妹,嗯...不对,这面具,一定是你的心上人给你织的。”
“你怎么猜到的?”
“这花叫将离。”程鲤笑了笑,“你在战场上受了伤才带着假面的吧,你的心上人,你们在一起了吗?有没有小孩子?”
大夫说过夫人的身子受过大累,许家众人赴京,一个丫鬟,除了操劳,没有撑起一个家的办法。
肚里的孩子,对夫人是负担。可她太喜欢小孩子了,为了能够抱着这个温暖,软软的小东西,她死也愿意。
她织那假面,希望肚子里的孩子,不要畏惧自己的父亲。
将离。
许慎眼眶里含了泪。
他不忍再谈,背身,默然走远。
“谢谢你。”
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许慎没有回头。
之后,他总是路过这里,嗅一嗅花香,偷偷瞥几眼,那个很有朝气的卖花小姑娘。
程鲤倒是愿意主动找他说些闲话,一来二去,两人熟络。
“爸爸妈妈带弟弟去松江府讨生活,说是年底回来,你待多久回去,如果你们住的近,帮我捎点东西过去。”程鲤伸手举着剪刀修理着花枝,探脚去踢一旁躺在破旧摇椅上的许慎。
“好。”许慎吹吹冒着热气的盖碗花茶,小饮半口,放在地面上,仰头,取下假面放在胸口,阳光洒在脸庞上刀剑挥砍出的沟壑里,暖洋洋的,“他们过得如何,我有些人脉,可以关照些。”
“那感情好,我爹夜里老是咳嗽,我摘点百合存起来,你拿去给他泡茶喝。”程鲤叹了口气,“我家里人老实,听说松江府人精明,还瞧不上我们这边的人,希望他们不要受人欺负。”
“不至于。”许慎闭眼,享受着阴雨季节中难得的好天气,“对了,你家里人都出去了,家里就你一个人,夜里不害怕?”
她晃了晃手里的那把小巧的铁剪刀,“我有这个,我不怕,我每天晚上都把它藏在枕头边上。”
许慎立马换了一批亲信在附近巡夜。
大多数时候,两人一边整理小花圃,一边说些有得没得的闲话。
“麒麟服,锦衣卫,他应该是很大的官,要是有一个这样的大官愿意娶我就好了,那我就是贵夫人,可以想干什么干什么。”程鲤歪着头,手上动作不停,“我要住好大好大的院子,种好多好多的花。”
“我也许会成为很大的官。”
程鲤的双眼提溜一转,“真的假的?”
“镇西王在南京称帝,在战场上杀敌,累计战功,说不定,可以成为一个很大的官。”许慎脸上的假面虚掩着,遮蔽住表情,“不过,也许会死。”
“那我不要你死,你还是当你的小侍卫吧。”程鲤做个鬼脸,“等我成了贵夫人,我就请你来做侍卫,咱们俩天天在好大的院子里种好多的花。”
他坐起,假面滑落,看着她,突然间笑了起来。
他笑得实在很丑陋。
她也笑了,笑容像花蜜一样甜。
......
余子柒比想象中来得还要快,祝同生刚走不过一晚,兵临池下。
他骑着红鬃马从兵阵中踏出来,离城池一百步,这已是寻常弓弩能射到的范围,他漠然地打量着这座高耸,坚固的巨大城池,他的眼里,空荡荡的。
就像他从未将那个未出世的婴孩,一个未来的圣君放在眼里过。
因为他知道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只有活下来的人,才配叫做天命。
余子柒静静地看着空荡荡的城墙,一道只影从墙上滑落,一步一步走上前来。
开口。
“来将何人。”
那花面将将绣着将离的罩面缓缓摘下,掖进衣内心口的位置,露出那张狰狞,满布疤痕的脸来。
他提起朴刀,横握在胸前。
“许家,许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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