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一笑,口吻几乎是温和的,越发地靠近她:“歌女陈恩静,因为被阮东廷和何秋霜看中,带回香港做掩护,当了‘阮太太’,穿了名牌,学了粤语,可是,她依旧是个歌女!”
十个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里,恩静眼眶里似有什么东西要溢出,看清楚了,才发现那不是泪,是怒气。
她这个人,二十几年来都是颗软柿子,温温柔柔地,任人拿捏操纵了一生。
十几岁时被父母安排到渡轮上唱南音,二十几岁时被阮东廷看中,来当了个名存实亡的阮太太。
以至于何秋霜所说的这些话,她无法反驳——她竟无法反驳一句!
恩静转过身,大步大步地走向电梯。
却又被何秋霜拉住:“你以为这就够了吗?”
“放开我!”
“很快就能放开你。”
秋霜的表情冷森森。
说完这一句,突然,她抓住恩静的手就往自己脸上掴来——是的,拉着恩静的手,掴到她自己的脸上!
她竟拉着恩静的手,掌掴她自己!
看上去是多么滑稽可笑的场面,可阴谋的味道却也迅速窜入恩静的眼耳口鼻——很快,她就听到何秋霜一边将自己的脸掴到通红一边叫:“啊——你这个女人!阿东、阿东你快出来!”
等阮东廷赶出来,秋霜早已放开了恩静的手:“快看看你的好太太,你看看!我不过是劝了她两句,她竟然动手打我!”
晶莹的泪珠簌簌下落,点缀着她美丽的面孔。
恩静一开始还是错愕的,可是只一瞬间,那阴谋瞬时间明朗了——蓦地,她笑了。
那厢何秋霜还在声色俱厉地表演着:“你这个女人,我告诉你,你哥那边一分钱都别拿到……”
嘲讽在恩静脸上越扩越大,越扩越大。
已经不想再看这个演技绝伦的疯子,她只看向阮东廷:“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是她自己掌掴自己……”
“你以为她是傻子吗?
还是以为我才是傻子?”
阮东廷脸上已结上一层厚厚的霜。
不必查也不必问,他已经信了她。
是谁说过的呢?
爱就是无条件的信任啊——呵,说得真好,她不是傻子,他也不是傻子,她陈恩静才是傻子!傻得自投罗网来供这对相互信任的爱侣消遣娱乐,傻得竟还想在她何秋霜面前,向他阮东廷索要公平!
已经无须再多说什么,恩静转过身,静静按下电梯的按钮。
显示键上的红色数字跳动变换着,1,2,3……她在遥远的38楼,电梯迟钝而缓慢,终于升到37时,她转过脸来,平静地看向何秋霜:“你好像忘了,酒店里每一层都有监控。”
何秋霜原本得意的脸一白。
恩静已走进了电梯。
十二月的风从车窗外冷冷地灌进。
很显然,他并没有去查监控,大抵是觉得没必要,于是至此,表情仍冷冽如同这十二月里的风。
“阮先生,你先回去吧。”
这是她的声音。
他沉默。
“妈咪等久了,估计要生气了。”
她推开车门,纤细的娇小的背,着黑色晚礼服与配套的精致首饰,融入夜的灯火阑珊里。
阿忠在身后唤:“太太!太太!”
见她不回应,又探头入车内:“先生,太太她……”
“开车。”
平缓没有起伏的声音,这是他的回应。
香港的夜璀璨得就像是永远也不必有天明。
明明地处亚热带,可被灯光点亮的这座城,到了十二月还是冷。
恩静脚踩着三寸高跟鞋,极细长的跟在路上颤巍巍地叩出声响,一下,两下……她漫无目的地走了好久,终于,终于在路过的公园小石椅上,腿一软,瘫了下去。
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歌女陈恩静,因为被阮东廷和何秋霜看中,带回香港做掩护,当了‘阮太太’,穿了名牌,学了粤语,可是,她依旧是个歌女。”
这一个难堪的中午,何秋霜如此一字一句。
而她无法反驳。
自那天在厦门的海边,他说“我可以给你更好的生活”,而她回“阮先生,我答应你”,此后年岁漫漫,她守着一个婚姻的空壳,人生再坏,也没有任何理由去反驳。
路是自己选的,谁说过的呢,就是跪,你也要跪着走下去。
公园另一处,竟回应般地响起喧闹的管弦乐器声,多么讽刺!她静心凝神听了好久,才发觉更讽刺的是,那方传来的悠悠唱声,竟是“一江秋,几番梦回”。
“一江秋,几番梦回,红豆暗抛,悲歌奏……”那是1987年的厦门,她曾在阮东廷身旁唱了一整夜的南音曲子。
恩静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个晚上,月色冷冷地斜穿过别墅庭院——曾厝安这边有户富人家的公子过世了,招她来唱南音。
满堂静寂的凄哀,越到深夜越是寂寥,只靠着她在一旁弹着琵琶唱着曲,哀哀作为遗孀孤冷的背景。
直到夜很深很沉时,别墅大门终于被人推开,高挺的男子风尘仆仆,赶到灵堂里。
那时弹琵琶的女子正好唱到了“一江秋,几番梦回”,而他置若罔闻,亦不顾她见到他时满眼欣喜过后的呆滞,他只顾着拉着遗孀的手,冷峻却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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