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兰君的心思一动,许久,她轻轻地,坚定地说:“有一件事情真的要你帮忙。我希望你可以答应我,来日革命若能成功,无论如何,帮我保顾灵毓一命。”
经过那件事情,傅兰君和冯薇的关系亲密了很多,段续对傅兰君的脸色也逐日和缓,有时下了学,冯薇会邀请傅兰君留下来跟他们一起聊天,这也让冯薇对家里人好交代自己的晚归。
从段续和冯薇那里,傅兰君听说了很多有关“革命”的事情。
身为一个旧官僚家庭出身的贵族小姐,在此之前,傅兰君对革命的理解就像她曾对顾灵毓说的那样,她不知道谁对谁错,革命和流寇造反之间有什么区别,只觉得像两辆马车争道,教人人心惶惶的。
然而段续向她描述了那个他们所要建立的新世界,不是改朝换代,而是彻底改换天地,在这个新天地里,人人平等和睦,中国人与外国人也是平等的,国人不必向官老爷们下跪,也不必向洋人卑躬屈膝。
这个新世界是进步的,是符合社会潮流的,而清政府则是落伍的,反动的,唯有推翻这个反动的政府,才能建立起新世界新秩序。
段续说,国家是属于全体国民而非爱新觉罗一家的,清廷官吏效忠的却只是爱新觉罗氏,爱新觉罗氏卖国卖民,与国家和人民站在对立面,因此,效忠清廷的忠只能算愚忠,并不值得尊敬。
她的丈夫所效忠的,是一个反动的政府,因此这忠是愚忠。
傅兰君垂下眼睛,睫毛动了动,不再说话。
段续叹一口气,岔开话题:“傅小姐,你想知道嘉木兄的坟墓所在吗?”
傅兰君抬起头,南家人早已死绝,南嘉木又是以谋反罪被处斩,她一直以为他的尸体被扔到了乱葬岗,早被野狗分食了。
段续摇摇头:“我们有同志趁夜装殓了他的尸骨秘密下葬了。”
南嘉木的坟就在凤鸣山山脚下的树林里,一块空空的墓碑,没有刻字,除了少数一些人,没有人知道这下面埋着一个叫南嘉木的革命志士。
山上是齐云山的墓,山下是南嘉木的坟,曾几何时,这代表着欢愉的纯白色的凤鸣山变成了令人惊心的血色。
前日下过雨,有黄叶飘落到墓碑上被雨水粘住,傅兰君弯腰拈下那片腐烂的叶子,拿出手帕仔细地擦拭着墓碑上的尘土和污垢,擦干净后她后退两步站住,脸上微微笑着:“还记得你从小最爱干净,有一年你跟你爹去我家拜年,来的路上衣服被小孩子扔的炮仗溅了个泥点都一定要回家换衣裳……”
在她独自的絮絮叨叨里,少年南嘉木的形象再次在脑海中清晰起来,多么斯文漂亮干净通透的少年郎。遇见他的时候,大多数时间他都和花在一起,尤其是玫瑰。玫瑰花开的时候他的母亲会差他送来最新鲜的玫瑰,他和母亲一起来傅家花园里侍弄她母亲种的玫瑰。有一回,她趁他母亲去和自己母亲喝茶说话,偷偷溜到他身边,没话找话地问了很多和玫瑰有关的话……
她还记得那年在斋普尔,他送了她一束玫瑰,让她以为,他也是喜欢着她的……
傅兰君将带来的一枝玫瑰放在墓碑前:“今天来看你,除了看望你,我还有一些私心,希望你能体谅我吧……不知道你在泉下可见到了我的儿子,他和你也算有缘,同一天里共赴黄泉,盼望你看在咱们两个这些年的情分上,能多多照顾他。还有……”
她欲言又止,似难以启齿,踌躇了很久,终于还是说:“也能原谅他的父亲,保佑他的父亲。
“我知道这个要求似乎有些过分,无论如何你是被他抓捕被他监斩。但我还是厚颜地恳求你宽恕他。你大概不知道,我已经打算和他和离。你走之后又发生了很多事情,云山大哥和翼轸如今也都不在了,他们的死实际都与阿秀无关,但我看着他,心里只觉得发寒。对于故友旧交的落难他竟概不在意,有时候我忍不住想,他到底在意谁呢,倘若有一天出事的是我,他又会如何抉择?我在心里对他起了疑,无法再像过去那样和他没有隔阂地说着甜言蜜语。翼轸死之前给我留了遗物,是一篇他手抄的《报任安书》,按照我爹的讲解,翼轸是在婉转地说服我消除对阿秀的顾虑。可是他揣测的阿秀就一定是对的吗?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无论我对还是翼轸对,那都将是很可怕的事情。因为无论如何都意味着牺牲,或许这就是生在这个年代的军人的宿命。”
他是个军人,军人是注定要杀戮的,她没道理要求他不去杀戮他的敌人,既然他要仕途,她就帮他斩断所有羁绊,齐云山、南嘉木、翼轸……这些羁绊都已经在痛苦煎熬中由他人斩断,现在他的阻碍只剩下她,那就让她自己亲手了断,还他一个通天大道。
中秋节前,女学突然接到通知,说是叶巡抚的夫人要来视察女学。宁安女学是本省第一间女学,堪称典范,叶夫人作为本省第一夫人,要来为学校进行表彰嘉奖。
傅兰君听父亲说起过这位叶夫人,她本是京城八大胡同某间妓馆的花魁,与朝中某大员关系暧昧,该名大员却有一个醋劲冲天的皇亲嫡妻,为这事跟他闹得不可开交,后来该名大员只好忍痛断了与花魁的联系。叶际洲那时还在做京官,为讨好上司献计,娶了花魁回家做如夫人,为花魁和上司暗通款曲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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