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一种交通工具,会将人笔直地带入晶化污染区。
想要进入这一圈从海水中时断时现、包围着海都外缘的结晶污染地带,必须要在离结晶污染最近的贫民区下车,再一步步穿过脏污与混乱。
因此贫民区里讨生活的人,常常会染上结晶病:一种能将血肉化作硬质蓝晶,使人失去感知,失去肢体控制的病——往往他们一抬手、一转头,就会露出身上淡蓝色的坚硬结晶;结晶取代了他们干燥粗糙的皮肤,闪烁着美而冷漠的光。
一旦开始,什么也无法阻挡结晶化的蔓延了,只能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变成从人沉沦为物,最终变成与地板、陶瓶或石砖没有不同的物质。
在生命的结尾,被搬去海边时,从他们身上磕碰掉落的细碎结晶,曾是他们血肉的一部分,今后将被踩在行人的鞋底下,咯吱作响。
过度滥用能源的海都,在要求人类付出代价的时候,是无声而坚定的。
不仅仅是人;离海都稍远的海域中,死亡前试图逃离结晶冰山、挣扎着跃入高空的巨鱼与海兽,也在体内结晶蔓延之下,凝固成了生命最后一刻的形态,仿佛浮在天海之间,触目惊心的巨型雕塑。
只是对于毋需担心染病的外地游客来说,伫立于波荡海浪之上的各色海兽结晶与淡蓝色冰山,是难以想象,也难以一见的异景——此刻头上高空里,观光的飞行机关正缓缓划过蓝天。
米莱狄走在山丘一般连绵起伏的结晶之间,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试图侵透自己的皮肤。
妈妈每日都像自己此刻一样,走在大块淡蓝色结晶之间的人工小道上,呼吸着漂浮着淡淡焦灼味的空气。或许妈妈也深深意识到了,人类肌肤原来是如此脆弱的一层屏障……不知道哪一日,从海水里浮现出的结晶,就会从自己身上渐渐伸展出来。
按理来说,清污本来是她们母女二人都必须参与的工作。
不,按理来说,清污本来是族长家的工作——这是他们拿到族长之位、议政权,以及商业经营权附带的条件。只不过从米莱狄记事起,族长就把清污工作按人头分配给了高塔底层家庭;不是雇佣,是分配,因为他们不能拒绝。
而所谓清污,就是将攀附凝结在海都周围的结晶,一点点敲打击碎,让它们沉入海里,被能够涤荡一切的海浪远远洗走。
人活在世上的日子,就这样用凿子一下一下地敲碎了。
米莱狄停下脚,看着远方人工小道上那个身影,甚至感觉那好像不是她妈妈。
她印象中的妈妈,是充满血肉活气、喜怒灵动的。伊丹在家里一刻也闲不下来,总能找出百八十件事来忙活;哪怕在污染严重、环境高度人工化的海都里,她也想方设法弄到了一盆拇指大的小美人蕨,将它养得润绿可爱,摆在米莱狄的床头柜上。
在海都,鲜活的动植物都是珍贵物事;伊丹想将它养大了,以后卖掉补充米莱狄进修的学费。
她说,想让米莱狄看见不同的世界。
她说,米莱狄的未来是波澜壮阔、生机蓬勃的天空大海,不该将注意力放在区区清污小事上。
记忆中的那个伊丹,从未像远处的这个伊丹一样,面色麻木、无动于衷;她的凿子,她身边的清污机关,都比她有活气得多了。
“妈?”米莱狄走近时,怀着自己也不明白的颤栗感,小声叫了一句。
这一声,好像将生命重新注入了那个人型机关——她猛一转身,目光刚落在女儿身上,面上登时泛起活泛鲜亮的神色,变成了米莱狄熟悉的妈妈。
“你来这做什么?”伊丹看见女儿又高兴,又忍不住生气,将凿子往脚边一扔,几步走过来:“我不是说了吗,无论如何你都不许靠近污染区!”
说着,她忽然忧虑起来:“家里出事了?”
“诶,什么坏事也没有,倒是有个好事。”米莱狄在妈妈面前一口气小了十岁,将怀中机关递给她,笑着说:“你看,这是我今天赢来的。我终于有自己的机关了,我想马上给你看看……再说,我偶尔也想帮你一点忙。”
“真的?赢来的?那是怎么回事?”
伊丹抚摸着那个方方正正的机关,那双与米莱狄一模一样的透绿眼睛,此时被强烈阳光映得近乎透明,亮着不敢置信的清亮光芒。
但她可不是轻易就能被转移注意力的人。伊丹将机关重新往米莱狄怀中一塞,说:“我现在不听,晚上再告诉我。我说过你不许来,居然还敢来,看我回家怎么教训你。清污不是你的事,你赶紧给我滚回去。”
她脸色板得再严整,眼里笑意也掩不住。米莱狄往她胳膊上一倒,细着嗓子说:“就不滚。”
“快回去!”伊丹竖起眉毛,刚才假装出来的怒气,渐渐有点儿真实了。“你没吃抗结晶药,自己不知道吗?你碰了结晶,受感染怎么办?”
见米莱狄一时找不到话说,她又放缓声气安慰道:“我不都吃药了么?我跟你分析过多少次了,你若是来帮忙,我们一人一份药,两人都不安全。你不来,我吃两人份的抗结晶药,我就安全多了。挺聪明的孩子,这个帐不会算吗?”
……抗结晶药。
米莱狄有多反感族长,就有多感激族长。
这听起来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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