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琛:
见字如面,武汉一别已近一年,你在乐山是否安好?理查德医院前几日的捐款保育院是否已经收到?
我在重庆一切皆好,理查德医院已走上正轨,景伯父的身体由理查德照料,你大可放心……蒋家的战争还在继续,小妈和“舅舅”依旧把小北与我视作眼中钉,这我倒并不在意,唯一令我担心的是小北。我对生意之事一窍不通,只从牌桌上判断,近日来笼络我的太太名媛愈发多了起来,恐怕都是冲小北而来。但我又听闻小北在生意场上与人结下梁子,有一位金氏贸易的金先生,与蒋氏在生意上颇多冲突,棘手之处,传言这位金先生与中统局许先生有亲戚关系,对了,你还记得傅秋荻吗?重庆如今街头巷尾都在流传她与许先生有些暧昧,总之,一团乱……”
看完顾南荞的来信,景明琛支着下巴愣了很久。
年前蒋固北护送她和孩子们来到乐山,一等他们在乐山保育院安顿下来,蒋固北就又回了重庆。这半年来她和蒋固北身处两地,并未有任何联络,她只知道蒋固北在战前就把蒋氏产业迁移到了重庆,却不知他在生意场上还与人有这样多的龃龉。
夕阳彻底落下去,寒气从窗子里侵进来她才放下窗户。屋子彻底陷入黑暗,桌子上油灯里的灯油已经枯竭,她弯下腰打开柜子门,摸索着拿出小半截蜡烛点上,房间里终于有了一点熹微的光。
她就着这点光线给顾南荞写回信。
“南荞:
展信佳,理查德医院汇款已收到,代孩子们谢谢你们贤伉俪。
我在乐山也一切都好,乐山虽是西南小城,但风景秀丽民心淳朴,并不输武汉重庆这些大城市……”
写到这里,她抬头环视一眼四周。
昏黄灯光里,这间屋子可以说是家徒四壁了,除了一张床、一张桌、一把椅,再无什么可以称得上家具的东西,连衣橱也没有,她从武汉带来的衣服都还放在大藤箱里。回想起在武汉家中三姊妹那一间比这个屋子还大的衣帽间,景明琛也只好苦笑一声,叹一口气。
她并非有意要说谎,只是如今爸爸是理查德医院的病人,以妈妈的脾性,绝对已经和南荞打成一片,自己写给南荞的信,多半会被妈妈打听到内容。
乐山这个地方确实山明水秀民风淳朴,但这些都无法消除外来者的困窘。小小一座城,突然涌入一所大学一所保育院和各色人等,原本安逸的生活便骤然间局促紧张起来,再加上日本人的封锁,物价连连上涨,保育院拿到的政府拨款又有限,大家的日子便不得不尽量节俭。
冬去春来,最近换季时分又疫病高发,景明琛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
她想了想,还是在信里写道:
“唯有一件事情想要请你帮忙,最近院中传染病流行,医务室药品储备不足,你可否托人捎一批奎宁到保育院来?不胜感激。”
写完信,她把信纸折成三折塞进信封里,打算明天去县上邮局寄掉。
突然间门被推开,一阵凉风卷进来,伴着一线油灯的光芒和一个慵懒的嗓音:“哟,景小姐写信哪,给谁写?情郎?”
门扇上斜倚着一位妙龄女郎,比景明琛略大两岁,昏黄光线映出一张似笑非笑的妩媚面孔,质地像油画,但文艺复兴时的油画里绝无这般美丽却轻佻的姿容。
景明琛心里厌烦她,赶紧把信塞好,问她:“你来做什么?”
女郎端着油灯走到桌子前,倾一下手里的油灯倒了半盏灯油在景明琛的灯里:“别那么大火气,我看你灯油用尽了,来分你半盏。蜡烛可要省着用,应急的。”
景明琛硬邦邦地道:“那真是多谢你了,不早了,我要睡了,晚安。”
女郎耸耸肩,转身袅袅婷婷地离去。
景明琛跟过去,一等她出门就“砰”地关上了门。
她走回桌子旁坐下,吹熄蜡烛,支起窗户放月光入户,双手撑着脸望着外面庭院里的月色发呆,方才那位女郎也是保育院的老师,姓任,大家都称呼她关小姐。这位关小姐为人轻佻妖艳,常给保育院里来往的男士们飞媚眼,跟异性说话总是一副撒娇口吻,习惯性地想要从对方那里讨点好处似的。
景明琛很不喜欢她,相对而言,她蛮喜欢院长曹小姐,曹小姐留齐耳短发,人也和头发一样干脆利落,颇有些女中豪杰的感觉。
而且曹小姐也是金陵女大毕业的,算起来还是她的学姐,那位关小姐则是上海人,听说她是上海某所学校毕业的。奇怪的是,她似乎从来没有收到过什么信件,也没有人来保育院找过她。
一个轻浮且背景神秘的女人,景明琛对她敬而远之。
偏偏关小姐好像觉得她挺有趣似的,总是来逗弄她,每次逗到她生气才笑眯眯地走开。
神经病!
景明琛在被窝里气呼呼地想。
转一个身看见窗前的月光,心里不免又想起故人来。南荞在信里说蒋固北生意上遇到些麻烦,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也讲不清楚,还有傅秋荻,怎么又有傅秋荻呀。
算了,等有空了找蒋阡陌问个清楚好了,陷入睡梦前,她迷迷糊糊地想。
蒋阡陌去年随学校迁到乐山,如今已经升上二年级。在武汉时景明琛和他并无交集。到乐山后,蒋阡陌周末常跑来保育院和孩子们玩,老师里数景明琛和他最投缘,两个人都从武汉来,在武汉的交际圈子多少有交集,蒋阡陌也是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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