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荡是在惠王驾崩的当日坐上龙位的。
嬴荡是惠王多年前诏告天下的合法储君,加上公子疾、公子华、司马错等一帮老臣拥戴,整个登基过程没有任何波折。
举国大丧七日,之后是七七孝期,嬴荡除去重新任命一应朝臣之外,什么也没做,只在惠王灵前守孝。
张仪是在惠王大丧的第七日赶回咸阳的,伏在灵柩上,哭得那叫个痛心。
三七之日,前来为秦惠王吊唁的赵使陈轸到了,带着赵王的厚礼。天下诸王中,嬴荡独服赵武灵王,尤其是赵国大行胡服骑射,武服林胡、楼烦二国,这又兵指中山,实在让他刮目相看。
嬴荡陪伴陈轸来到惠王灵柩前面,陈轸叩拜于地,捶地痛哭,边哭边吟他一路想好的悼辞:“惠哉我王,恩义浩茫;闻王仙去,臣轸哀伤。回忆当年,落荒于魏,无处可投,西蹿狼狈。前来投王,王不嫌弃;知轸信轸,同情结义;扶轸于潦倒,赐轸以美姬;使轸于楚郢,待轸以真意……惠哉我王,何走匆忙;呜呼哀哉,臣轸悲怆……呜呼哀哉,臣轸悲怆……”
陈轸哭过一阵,再次行过大礼,闭目良久,两手伏在柩上,额头碰着灵柩,扼要倾诉了这些年来他在楚地是如何走过来的,末了放声再吟:“臣有几桩好事,一并奏禀我王。昔年我王赐臣的美姬,名唤伊娜。为不负我王使命,臣将伊娜送给先楚王,以结其心。之后楚王崩,臣闻伊娜悲苦,以重金将其赎回,娶其为妻,以追念王恩。伊娜亦不负我王恩义,为臣生下一女,名唤合玉,今已长发及肩,亭亭玉立,琴棋诗画,无所不通;今又为臣诞下一子,名唤康衢,眉端目正,唇红齿白,眼神炯炯,笑脸常开。早晚看到伊娜,臣轸就会想到我王,因为伊娜是我王所赐;早晚看到一双儿女,臣轸也会想到我王,因为他们也是拜我王所赐。我王之恩,臣轸……臣轸何以为报……何以为报……何以为报……我的王啊……”
陈轸吟至伤心处,大放悲声。
陈轸情真意切,武王听得伤感,不由得也念起惠王对他的种种好来,悲从中来,张开大口,呜呜咽咽地伏柩号哭。在场臣仆,无不受到感染,哭声响彻灵堂。
吊唁礼毕,武王盛情款待陈轸,邀他回秦,为秦做事,甚至有意举国以托,拜他相位,由他接替张仪。陈轸谢过,回禀说,待他向赵王复完使命,再考虑来秦效力。武王是个爽快人,当即赐他金玉若干,美姬两名。
陈轸谢过恩,辞别出宫。
列国馆驿离相国府不远,走路也就两刻钟。
这日傍黑,陈轸用过晚膳,优哉游哉地信步走到府门,报过门户,递上名帖。
见是赵国使臣,门卫不敢怠慢,急禀张仪。
约过半个时辰,天色完全黑定,才有人迎出来。
是相府的家宰小顺儿。
小顺儿引领陈轸在府里连拐几道弯,走进一个小院落,礼让一下,转身走了。
院子里黑乎乎的,只在主房的堂间亮着一盏灯。
陈轸走进去,不见一人,只在厅中摆着两个席位,一主一客。
陈轸重重咳嗽一声,不见应和。
陈轸略略一想,于客席正襟坐下,闭目,静定。
陈轸坐呀,坐呀,一直坐到夜半,坐到灯油耗尽,仍旧不见一人。
雄鸡啼晓,灯早熄了,可陈轸仍旧坐着。
又过一个时辰,晨阳爬至一竿子高,不远处传来仆从呼叫用膳的声音,但不是叫他。
又过半个时辰,一阵脚步声响过来,一人快步入院。
那人在堂中住步,站有一刻,绕他连转三圈,不无夸张地在主位坐定。
“啧啧啧!”对方的嘴巴里吧咂出三声。
陈轸睁眼,拱手:“赵使陈轸拜见相国大人!”
“呵呵呵呵,”张仪没有回礼,给出几声轻笑,“昨晚闻报,说是赵使到访,又说是陈轸大人,在下懵了。在下想呀,想呀,想了整整一个晚上,直到现在,仍旧没想明白,大楚国的陈上卿怎么就一下子成了赵使呢?”
“在下惭愧,让相国大人费心了!”陈轸又是一拱手,“在下携妻拖女入赵,得闻先王崩天噩耗,遂受赵王之托,赶赴咸阳凭吊先王。”
“赵使既为凭吊先王而来,缘何不到宫中凭吊?”
“已经凭吊过了!”
“哦,”张仪夸张地吸一口气,“抱歉,抱歉,是在下无知了!敢问赵使,此来敝府,竟还蹲守一宿,可有妙辞以教在下?”
“非蹲守,坐守而已。”
“呵呵呵,是在下用词不当,抱歉了。”张仪抱下拳,“能坐一宿,亦见功夫,在下示敬!”再次拱手,倾身,“赵使为百忙之人,此来是为凭吊先王,既已完成使命,赵使理当回驰邯郸,向赵王复命,这却蹲,哦,对了,是坐,这却坐守于敝府整整一宿,必是有个因由吧!”
“是有一个。”
“是为赵王呢,还是为先王呢,抑或是为楚王呢?”
“都不是。”
“哦,在下明白了,是为昭阳!”张仪语气笃定。
“也不是。”
“这么说来,”张仪身子朝后一仰,“别不是为赵使自己喽?”
“不是。”
“咦?”张仪坐直身子,盯住他,来劲了,“说说,是为何人?”
“一个相国大人熟悉的人,”陈轸朝空中拱个手,方才给出答案,“在下恭候大人整整一宿,是应六国共相苏秦之托!”
张仪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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