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隽走去,在母亲面前跪下。纥石烈氏轻轻扶着他的头,梳发的动作轻柔而细致。梳子徐徐自他发上滑落,梳齿划过之处,黑发分出一道道平衡的缝隙,瞬间复又融合,在母亲的手下变得整齐直顺。
忽然宗隽头顶一凉,像是有水珠自上滴下。
“娘……”没有抬头,宗隽黯然轻唤。
“他才三十出头……”纥石烈氏的声音有些哽咽。
“娘,”宗隽倒无哀戚悲痛之色,只淡定地说,“既有了前因,总有一天,我会给他们一个后果。”
2.茂德
午后自宫中出来,宗隽立即策马奔至宗望府,见门前冷落大异从前,其内隐隐传来哀戚之声。两名戴重孝的家奴,神色萧索地默默相对而立,听马蹄声响懒懒抬头,发现是宗隽才笑逐颜开,立即扬声通报,随即忙不迭地迎上牵马。
宗隽下马,直奔灵堂。朝出门迎接的宗望正妻唐括氏及长子受速点点头,然后走进厅中,一抛披肩,在宗望灵前单膝跪下。默然凝视宗望牌位片刻,双手缓缓托起一柄银鞘嵌金匕首,举至齐眉,寒光一现,拔刃出鞘,再往额上轻轻一抹,立即有鲜血自那道细微整齐的切口内渗流而下。
仰面悲啸,两行热泪与热血相融一处,血泪交下,宗隽失声恸哭。
这是女真贵族用以对死者表示最深切哀悼的习俗,剺面哭丧。众兄弟中,宗隽与宗望最为亲近,因此这番哭丧绝非矫饰,声声沉痛悲戚,观者愈加凄恻,亦随之大放悲声。
良久,唐括氏与受速上前劝慰,宗隽才拭泪站起,抹去额上血迹,问:“可以让我再看看二哥么?”
唐括氏黯然摇头:“宗望的遗体在薨逝当天就在营中火化了,据说是怕天热不便保存,送回来的只是骨灰。”
这并不合规矩。女真习俗,族人死后一定要归葬故里,若将士在出征途中死去,也应把灵柩运回再决定土葬或火葬,而不是就地火葬。于是宗隽蹙眉问:“谁下的令?”
受速顿时目迸怒焰,抢先答道:“宗磐!”
这名字又勾起宗隽一层疑云。宗磐是完颜晟长子,完颜晟相当钟爱,让他自少年时起就跟随皇叔完颜杲攻打辽国,平时也着意栽培。金国的皇位继承制为兄终弟及制,完颜晟即位后按制封五弟完颜杲为谙班勃极烈,但对宗磐明里私下的照顾总让人觉得他对立储之事心有不甘。
“仗都打完了郎主才派宗磐去我爹营中,分明是想让他白白占个便宜,也为他记上协助制胜的功劳。而且他去后不久我爹就病倒,他请郎主派个医官来,一来就把我爹治死了……”受速继续诉说,愤愤不已。十几岁的少年,喜怒全写在脸上。
宗隽问他:“是宗磐请郎主派医官?谁告诉你的?”
受速道:“是宗幹大伯。”
宗幹本名斡本,是太祖庶长子,宗望与宗隽的异母兄。也曾跟随父亲在与辽战争中立下不少战功,只是武功略逊于宗望,完颜晟让宗望为帅领兵,但封宗幹为国论勃极烈,与谙班勃极烈完颜杲同辅政。
唐括氏也插言道:“宗望常在外征战,倒是宗幹不忘时时对我们多加照顾。宗望死后他常来府中帮我们处理丧事,偶尔也会对我们谈一点朝中事。”
此时忽听门外有人唤:“宗隽!”
众人闻声望去,唐括氏当即微笑道:“正说着呢,他就来了。”
门外所立之人长身美髯,气度平和,正是他们所说的太祖庶长子宗幹。
宗隽微笑相迎。两人拥抱寒暄后,宗幹问:“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受速马上说:“大伯来得正好,快把宗磐怎样害我爹的事告诉八叔吧。”
宗幹摆首道:“我什么时候说是宗磐害了宗望了?事情尚不清楚,不可胡说。”
宗隽便顺着话题问他:“听说给二哥治病的医官是宗磐请郎主派去的?”
“据说是这样。”宗幹一笑,“我当时不在营中,无法证实。何况,就算真是宗磐要求的,那也说明不了什么,主帅病了为他请个医官很正常。”
“那医官现在在哪里?”宗隽再问。
宗幹叹叹气:“失踪了。宗望死后他立即回京,我也曾找过他,但再也找不到,也不知是死是活。”
宗隽一时不再说话,只低头沉思。宗幹忽又微笑问他:“你此次回来是准备复命留京,不在外监军了?”
宗隽道:“是有这打算,但尚未对郎主说。”
宗幹眉目间立即闪过一丝惊异的神色,随即又转首抬目看向门外,举止仓促而不自然。
不免生疑,忽然想起他怎会猜到自己准备卸任,宗隽便问他:“怎么?大哥听人说起过此事?”
宗幹沉默许久,最后才似下定决心,低声对宗隽说:“我刚从宫中出来,当时宗翰在与郎主议事,我隐约听见他在请郎主让他儿子知曷苏馆节度使事……”
宗翰让他儿子知曷苏馆节度使事,在宗隽尚未提出复命还职之前,那等于是明白地要求撤他的职了。宗隽冷笑,却未就此说什么,宗幹看看他脸色,又更压低了声音问:“听说国相与宗望在军中屡次当众争执?”
宗隽不答,但展颜道:“许久没与大哥喝酒了,今日重逢自当一醉尽兴。一会儿大哥与受速随我回府,我们畅饮通宵如何?”
宗幹与受速均欣然答应。三人坐下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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