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粉色花海原是三月樱花。我走到香雪海近处,已月上柳梢,花下路边的琉璃宫灯被内人们依次点亮,繁花、新月与漾动的琉璃光影倒映入御河水中,花影相接,月色澄明,波光潋滟,美如幻境。
我手持纨扇,立于樱花树下,御河之畔,凝视水中花影沉思半晌,直到一阵笛声透过暮色,划破此间静默。
我侧首以望,见一名轻袍缓带的男子坐在我右侧不远处的水岸山石上,樱花荫下,半阖双目,面对一泓春水扬袖吹笛,意态闲适,即便在演奏中,双唇也仿若含笑。悠悠惠风,荏苒在衣,上方夜樱花瓣徐徐飘落,附于他发际眉梢,他也不急于拂拭,待一曲《满庭芳》奏完,他才缓缓抹去眉间花瓣,从容站起,引笛入袖朝我欠身,微笑道:“我惊扰了你么?”
他的语音柔和,如杨柳风吹面不寒,而当我看清他眉目的那一瞬,那九重夜樱粉饰的琉璃幻境无声地褪色成了淡若云烟的背景,他的好容颜仿若蕴有明珠光华,言笑之间亦有光影流转。
他是个悦目的男子,但,很可能,也仅此而已。他一定习惯于这般在或陌生或熟悉的女人前展示他的美好,真刻意。
2.赵楷酬答
她看见我时,无惊无喜。
目光淡漠,带着几乎与她年龄不符的超常的冷静,并不着力地打量着我,却仿佛能看到我心里去。
她立于夜樱之下、御河水畔的窈窕身影有如谪仙,纤丽出尘,好似随时会凌风飘飖入月宫。我在一侧注视她许久,贸然现身攀谈是登徒子所为,所以我选择吹笛的方式。依以往故事,对此良辰美景,闻我笛声的女子无不目醉神迷,她却例外。
她的目光从我冠巾徐徐移至靴尖,然后才启口应我:“公子乐声甚妙,惜倚音稍重,略显繁复华丽,若试减两分,笛声游移于澹澹月光之间,或更清绝。”
我略一沉吟,按她建议重奏一叠,弱化装饰性倚音,映之明月清风,果然意境迥异,她听着,唇角亦浮出一缕清凉笑意。
“谢小娘子指点,”我朝她长揖,又含笑挥笛一指御河中夜樱倒影,道,“无以为报,唯有将这一水夜樱赠与你,聊表谢意。”
这是我屡次用来逗身边女子的桥段之一,指着天边白云、水中倒影,信口说赠给她们,她们或瞠目结舌,无言以对,或嗔怨撒娇,要我赠以实物,只不知这外表脱俗的姑娘会否有别样反应。
她从容不迫地敛衽一福,然后舒长袖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形弧线,再以手一托,让月光落在她莹洁如玉的手心,静静视我,道:“无功受禄,妾且裁一段艮岳月光回赠公子。”
我不由大笑,抚掌赞叹,顺势问她阁分芳名,她却不再回应,告辞退去。我本欲跟去一探究竟,但她一回眸,淡漠眼神有警告意味,我便止步,放弃了这孟浪行径。
此后二月,我没有再见到她,也没有刻意寻找。她衣饰不似寻常宫人,也不是我认识的宫眷姐妹,深夜出现在艮岳,只怕多半是皇帝娘子了。想到这点未免怅然。
未料五月五日浴兰令节,我又在宫中见到了她。
那日亲近的宗室外戚奉召携眷入宫,谒见帝后诸事礼毕,便留于宫苑中游园行乐,或与宫眷相叙晤谈。
路过瑶津池,我见太子赵桓及太子妃朱氏坐于水榭之中,周遭荷花池畔立着十余名妙龄少女,太子妃正目示她们,殷殷地跟赵桓说着什么,要他去看。
“太子妃要太子纳妾,选朱氏族女入侍东宫。”深受父皇宠信的大官宦童贯与我私交甚好,此时见我留意诸女,便跟上耳语,手指一女,“尤其是太子妃叔父朱伯桤之女凤英。朱伯桤私下交结百官,为太子罗织党羽,太子妃欲请太子纳其女为侧室,一则为巩固朱氏女在东宫的地位,一则也是想进一步拉拢朱伯桤,让他更死心塌地地效忠太子。”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看见了那晚夜樱下的女子。
还是静默不言的姿态,凝视满池芙蕖,遗世而独立。
3.兰萱新婚
他在我身后止步。很近的距离,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他华服散发的清香。他折扇轻摇,搅动的空气托起我耳际的几缕发丝,无礼的距离。
我从池中倒影中辨认出他的眉目,依然沉默着,未因他的出现做何举动,例如侧身裣衽,施礼如仪。他亦不语,了无痕迹地忽略我对他的漠视,只循着我目光凝望水中影象,忽地微笑,温和的眼神意味深长。
彼时三春已过,菡萏正妍,莲叶何田田。而我无法觉得喜悦。闭目,颔首,于避无可避处继续回避,但一切仍是如此分明,我甚至能觉察到阳光透过他漆纱幞头翅角,扫落淡淡一层阴影,薄如蝉翼,烙上我肩,和着某种宿命。
我是可以猜到他的身份的。这宫中的青年男子,除了他谁还有那样的容貌,那样的风仪,那样的传奇?
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当真避无可避。
父亲终于等到了宫廷给我的聘礼,纳采、纳吉、问名、请期一丝不苟,郑重得远超他的预计,但他却猝不及防,和阿萸的父亲一样,顿时乱了分寸。
因为要娶
喜欢柔福帝姬(共3册)请大家收藏:(m.shudai.cc),书呆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