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将暮,时既昏。寒风积,愁云繁。
长安这夜下了场雪。
张少白怀中仍抱着五叔,感觉着他的身子越来越冷,自己脸上的泪水也结成了霜。少年低着头,双眼迷离,口中轻声唱着一首古谣: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
他悲伤的不仅是五叔的离去,还有张云清和晏柳苏,还有张家上上下下数十口人。少年一心想要查明真相,更想复仇,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在这复仇的路上,他会失去最后一位亲人。
他头一次对复仇一事产生了动摇,心想如果自己没有执着于此事,而是跟着五叔云游各地,为他养老送终,是不是才是最好的安排?
“南山烈烈,飘风发发。民莫不穀,我独何害?南山律律,飘风弗弗。民莫不榖,我独不卒!”
风雪仿佛将他的无尽悲伤镀上了一层银边,他的眉眼结着霜,嘴唇冻得发紫。他好像已经快要失去知觉,但仍然不停地唱着这首《蓼莪》。
张少白眨了眨眼,忽然发现,原来人血可以比雪还冷,原来雪不仅寒冷,还可以将人烫伤。
他却不知道,当人觉得雪水变得滚烫,往往意味着死亡。
就在这时,一道呼喊声从远方传来,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其中满是焦急担忧。她不停地呼唤着:“张少白……张少白……”
张少白一动不动,心想是谁在喊自己呢?是已经故去的娘亲,还是传说中的山鬼?偏偏令他没想到的是,喊他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或许是张少白命不该绝,有两个人一先一后找到了被风雪掩埋的他。
薛灵芝跪在张少白身前,用手抹去了他脸上的霜雪,一看到他的模样,便不停地流起了眼泪。她说了许多话想要安慰少年,可他始终喃喃自语,完全没有理会外界的声?音。
茅一川则站在张少白身后,他心乱如麻,不知应该如何安慰,只能解下黑色裘衣,披在了少年身上,可是张少白没有任何反应,就像是一只被寒风冻僵的麻雀。
薛灵芝不再说话,她知道此时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无力,唯有安静才能抚平悲伤。她试着用力扳开张少白抓着五叔的手,然后颇为费力地将五叔挪了出来,他身上的伤痕已被霜雪遮盖,显得不再那么骇人,反而透着一股安详。
“五叔放心,以后我们会照顾好少白的。”灵芝曾经见过五叔,知道他心中牵挂的是什么。她脱下斗篷盖在五叔身上,颇为留恋地看了最后一眼,然后遮住了他早已僵硬的面容。
就在那一刻,张少白的眼睛忽然动了一动,念了千百遍的《蓼莪》也随之停下。
“别怕,你还有我。”薛灵芝的双手捧着张少白的脸庞,努力融化着那些由泪水结成的冰。
风雪长夜,少年少女相互依偎,总算显得不再那么孤单,那么凄凉。
“让我看看这是谁?哟呵,原来是张小先生,怎么模样这般狼狈?”一道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今夜来到这里的第三个人是怀中抱着宝剑的来俊臣。
看来张少白其实并不寂寞,即便没了五叔,也有不少人仍在心中想着他。
只不过这个人的嘴巴比较臭,说话也颇不中听,来俊臣走近后看到地上还有一具尸体,笑嘻嘻地问道:“除了秦鸣鹤之外,居然又死了一个,这个倒霉鬼是谁?”
回答他的是利刃出鞘的声音。
茅一川的脸色比风霜还冷,刀尖直指来俊臣心脏,幸好后者及时用剑鞘抵住,这才没有落得一个透心凉的下场。不过无锋来势汹汹,力气非凡,来俊臣居然被它顶得往后退了两步。
这人一旦后退,便再难停下。茅一川双手攥着刀柄,脚下开始狂奔起来,来俊臣则只能一退再退,直到身子撞在墙上方才停下。
刀尖仍抵着剑鞘,剑鞘则贴着胸膛,隐隐传出骨骼碎裂的声音。
“茅一川你想做什么?”
“杀你。”
来俊臣脸上再无丝毫笑意,他知道茅一川是真的动了杀心,假如自己刚才反应慢些,只怕真就不明不白地成了刀下亡魂。
“我错了,是我不该乱说话。”堂堂推事院之主赶紧服软。
茅一川没有理会,手上力气反而加重。
来俊臣面红耳赤,眼看就要支撑不住,又说了一句:“之前你不在的时候,我救了张少白一命。”
此言一出,胸前顿时一松。
“若是我在,一定不会这样……”茅一川放下刀来,神情自责,紧接着他突然发出一声怒吼,手中利刃重重劈在来俊臣身旁,在墙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痕。
来俊臣叹了口气,说道:“这算是什么事,秦鸣鹤不仅死了,还被人挖了一对眼珠,慈恩大师也已圆寂,只留下一蓑袈裟……呵呵,就算你不杀我,恐怕这次我也活不?了。”
茅一川没应声。
“我先回宫复命去了,本来想让张少白帮个忙,看他这副样子不说也罢,”来俊臣轻轻摸了摸胸口,将衣物抚平,又说,“若是有机会,真想和你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场,可惜啊可惜。”
来俊臣逐渐走远,茅一川也随之回过神来,意识到九罗的刺杀虽然失败,但这场风波并未过去,真正的杀机反而才刚刚开始。
据说陛下在宫中犯了头疾,雷霆大怒,已经杖杀了与普度大会相关的十余人。九罗明目张胆犯下滔天罪行,如今却没有抓到幕后黑手,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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