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长短是相对的。十年对于整个世界来讲,不过是比火花还要短暂的一瞬,是谁都不会记得的普通一页。但对于23264号,就像是永恒的,最深的夜。十年了,她的活动范围只有十几米为半径的,一个小小的圆。头顶的天空也只是被铁丝网围起来的,井口一样的一个灰蓝色的圈。有时会下起雨来,咸涩的雨水浇进这个生了锈的废井,她就在井底悄悄地苏醒过来。
她会在一个人傻傻地站在放风场地的中央,在雨里仰着头看天。她张开双臂,雨点打在她身上,跳脱成一片朦胧的白雾。她伤痕累累的丑陋脸庞也模糊起来。狱友经常笑她是个傻子,因为她从来不说话,从来不笑,像是个空空的壳子。这个时候她们就会在屋檐下戏谑地看着她被狱警赶回屋里,一起笑得打跌。湿发贴在那张木然的丑脸上,刘海挡住了她的眼睛。
她会坐在床边,水滴顺着刘海流下来,打在地上,晕出一个个深灰的圆。
狱友都猜她哭了。但她确实一点儿声音也没有,表情也很冷淡,只有那些水珠,不停地不停地淌下来。
23264号是个怪人,她们都说,干活最卖力,仿佛要争功一样,从瘦削的佝偻身体里爆发出不符合她的力气。不爱说话,她们都以为她是个哑巴,第一天住进来的时候她没做自我介绍,一进来先是抬起那张吓人的丑脸将所有人惊得毛发直竖,就面无表情地缩到自己的床上去了。直到有一天她被开水烫到了,低呼了一声,她们才知道她也是有声音的。有人看她不爽,明里暗里教训她,她也不反抗,被踹出了血,揪住头发按在马桶里,却还是那副梦游一样的表情。
不哭不笑,无喜无怒,眼神冷冰冰的,半死不活的动作,配上那张脸,简直像是地狱里的修罗。她们逐渐很害怕,被她一盯就要发抖,到最后干脆集体无视了她。
23264号得了个外号,叫“阿鬼”。
十年,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去了。23264号在岁月里日渐瘦削,到最后,化作了皮肤苍白的一只沉默的鬼,手脚伶仃地在自己那一方小床上整日坐着。狱友早已习惯了她这副德行,把她当作屋里的一个人形摆件儿。那一天,狱警推开了门,叫道“23264号”,她们还丈二摸不着头脑,不知这人是谁,等阿鬼站起来的时候,她们才恍然大悟,交头接耳起来。又听说她要出狱了,大家伙难得地有了亲近的兴致,纷纷围着她道喜。
阿鬼迟钝地抬起眼睛,迷茫地看了她们一圈儿。
“……谢谢。”干涸低沉的声音从那被她们灌过开水的嗓子眼儿里挤出来。
说完,又低头了。
阿鬼竟然说话了!狱友们面面相觑。但这两个字以后,她就又恢复了那张死人脸,无论她们怎么叽叽喳喳,都没再憋出一个字儿来。各自摸了摸后脑勺,狱友们咂咂嘴,没滋没味地散开了。
23264号换上了自己的衣服。十年前的衣服,如今穿上居然还有些宽松。她拿着一个小包裹,攥着监狱发的几百块钱工资,推开了那扇铁门。一位狱警看她可怜,叫住她:“23264号!”前面的女人条件反射地磕了后脚跟,直直地停住了。狱警追上来在她手里塞了一只口罩,又按按她的肩膀,笑着鼓励道:“叶浮,你还不到三十岁,还有机会的,出去就好好做人吧!”
表情木然的女人听了她的话,反应了十几秒才说:“叶浮……”她苦笑了,伤疤皱缩起来,“我都快忘了这个名字了。”
“说什么哪,”狱警拍拍她,“加油啊,你已经不是23264号了,明白吗?”
叶浮点点头。她走出大门,向狱警挥挥手。狱警把门关上了,吱嘎吱嘎。叶浮站在门外,听到那几道锁都合上的声音才走开。走了两步,她停下来,把口罩戴上,拉起连帽衫上的帽子。门外是这样荒凉,并没有人来接她。虽说狱警已经通知了她的家人,但看样子,他们应该是更喜欢那个在铁窗后沉坐的,好像不存在一样的她吧。
她不知道要去哪儿,便随便乘了一辆公交车,窗外的风景飞快地掠过,她瞪大了眼睛去看,却发现没有一处与她印象里的事物重合。她在座位上发起抖来,抱住了怀里的小包裹,缩成小小的一团。一旁站着的小学生弯下身,用稚嫩的声音问:“阿姨,你生病了吗?”这时公交车停了下来,叶浮惊醒过来,匆匆地摇了摇头,推开小学生逃也似的冲下公交车。
这里正好是闹市区,人群像从不重复的河川,在她身边飞快地流过。就像从不回头的时间……她想,原来已经十年了。她跑到报刊亭边,买了最新的w城日报,坐在马路牙子上,一页一页地翻起来。w市在建三环了,她进去的时候,二环还没开工呢。市长换了个名字,但依旧用着熟悉的姿势视察本市新兴工厂。翻到娱乐版,她愣了一下,猛地把报纸贴近了眼睛。
大雨!
著名柔情摇滚歌星大雨要来w市开演唱会,门票在一小时内一销而空。她捏着报纸嘿嘿嘿笑起来。大雨不再吐痰了啊,改唱柔情歌曲了。他也火了,从qq那头的三流小歌手变成了人人皆知的摇滚巨星。真是的,大家都变了呢!叶浮又把报道看了一遍,将那一页小心地撕下来,折成小方块塞进口袋。
她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又买了一份地图,照着它慢慢地走着。就像个刚来到这个城市的,最普通的旅行者。她不敢向陌生人问路,走错了也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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