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端端的神兽不做,做野狗。
谛听仍是抱着那生辰帖,笑着将鼻子皱了皱:“是。”
“为什么?”懵懵懂懂的阿九问的好似是投胎,又好似是别的。
谛听未答,只步履轻轻地跟在了队伍中。
阿九立在石碑旁,望着她瘦削的背影,面前是巨大的黑洞一般的轮回道,似一张恶形恶状的獠牙大嘴,亟待吞噬她小小的身子骨。
良久,阿九才见谛听脊梁处的凸起又动了动,她将下颌低下去,眼波勾住怀里的生辰帖。
她说:“因为我听到了。”
“什么?”阿九咬唇。
谛听仍是微微笑着,想起多年前她奔上大殿的一瞬,他仍旧大慈大悲地站在众鬼之中,如坠在淤泥中的一株亭亭中直的立莲。
他望着她,没有惊慌,也没有无措,甚至连皱一皱眉头也无。
但他当着一众神魂的面,往天地间最易分真假的谛听右耳里,递了有生以来唯一一句谎话。
“听到他说的心里没有我,是假的。”
漫天的黄沙将少女的身姿一口咽下,似有一双能工巧匠的手,将她的唇鼻抽出来,耳朵拎起来,骨架揉成一团,从尾椎里抽出一根毛茸茸的尾巴,最后将她挺直的身躯按下去,伏到地面,成为一只四蹄踏雪的小犬。
初生的小犬绒毛裹着羊水,皱皱巴巴的,眼睛睁不大开,四肢亦无力地瘫着,仿佛经历了一场浩劫。
它此刻沉沉睡在一双修长白皙的手上,手腕轻轻一抬,一袭青色长裙的姑娘将其交给一旁的家仆,轻声数:“第四只。”
姑娘在铜盆前洗净了手,望一眼外头明媚跳动的阳光,却将纱窗拢了回来,坐到书桌前,开始写信。
“一九二四年冬,今日晴,白玉生了四只小狗,一公三母,机灵可爱。”
她停了停笔,仔细思量再三,才添了一句:“你若喜欢,来瞧一瞧。”
笔尖悬在空中,轻轻一颤,墨滴坠下来,像点了一个句号。
青衣姑娘搁下笔,将信封好,拉开抽屉,看一眼里头一摞未寄出的信,将新的一封放在最上头。
她懒懒散散地起身,将桌上那坛芳香满盈的酒开了,给自己倒上一杯,跨坐到书桌上,头靠在窗台边,百无聊赖地等日落。
一把哑声哑气的嗓子自地上传来,小青蛇昂着头,机灵地提议:“大人若要送信,我便再去泰山府。”
雨师妾饮一口酒,笑道:“罢了。”
小青蛇跋山涉水,好容易爬到她身边,终将存了许久的疑窦问出口:“大人回回写信,却不再寄信,是什么缘故呢?”
雨师妾闻了闻酒香,偏头:“因为,我闻到了。”
“什么?”小青蛇也偏头。
雨师妾将手指垂下来,搭在阿九日前递来的最后一封信上,“令蘅”二字隐约从纸背面透出来,是第三回出现在阿九的信中。
指腹一敲,雨师妾未回答。
半晌,她才低声说:“她会明白的。”
未曾开化的小兽,大概需要很久很久的时间,才能明白一件名为爱情的事物。
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才懂得爱与爱也不尽相同。
有的爱是高山阔海,有的爱是隔着山海。有的爱是大江大河,有的爱是作别江河。
(番外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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