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场噩梦来临了。
不久后的一个晚上,喝过茶以后,外祖父和我坐下来念诗,外祖母正在洗盘子和碗,雅可夫舅舅突然闯了进来。他一头的乱发和平常倒是没什么两样儿,可是脸色不大对劲。
他既不问安,也不看谁一眼,而是把帽子一扔,挥着双手嚷起来:“爸爸,米希加疯了!他在我那儿吃的饭,可能是多喝了两盅儿,又打桌子又砸碗,把一件染好的毛料子撕成了条条儿,窗户也给砸了下去,没完没了地寻衅我和戈列高里!现在他已往这儿来了,说是要杀了您!您可要小心啊……”
听罢他的话,外祖父用手把自己慢慢地支了起来,脸皱成了一把斧头,眼睛几乎瞪了出来:“听见了没有,老太婆?”他吼着。
“好啊,杀他爹来了,亲生儿子呀!到时候了,到时候了!孩子们……”他独自吼着。
他耸着肩膀在屋子里来回走着,突然他一伸手把门关上了,带上了沉重的门钩,转身向着雅可夫:“你是不是不把沃尔沃拉的嫁妆拿到手不甘心?是不是?拿去吧!”
他在食指和中指间露出大拇指,伸到雅可夫的鼻子尖儿底下——这是轻蔑的表示!雅可夫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来。
“爸爸,这可不关我的事啊!”
“关不关你的事你自己最清楚,什么东西!”
外祖母什么也不说,她在忙着把茶杯往柜子里收。
“我,我是来保护你的……”
“好啊,保护我!好极了,谢谢你,好儿子!老太婆,快给这只狐狸一件武器,雅可夫·瓦西里耶夫,你哥哥一冲进来,你就对准他的脑袋打他!”
舅舅躲到角落里去了:“既然不相信我,我就……”
“相信你?”外祖父跺着脚狂吼,“告诉你,不管什么鸡猫狗兔我都相信,可是你,我还要等等看!”
“我知道,是你灌醉了他,是你让他这么干的!很好,你可以动手,打他或打我都行!”
外祖母悄悄对我说:“快,跑到上面的小窗户那儿去,你舅舅米霍亚一露面,你就赶快下来告诉我们!”
受此重任,我感到十分骄傲。我一丝不苟地注视着街道。
尘封土埋的街道上,鹅卵石像一个个肿疱,近处的肿疱大一些,越远越小,一直延伸到了山谷那一边的奥斯特罗日那雅广场,广场上铺着粘土,粘土上有一座监狱。监狱是灰色的,四个角上各有一个岗楼,气势壮观,形态忧郁。
那边还有辛那亚广场,广场的一头是黄色的拘留所和铅灰色的消防瞭望塔。一个值班的救火员,像只挂着铁链子的狗,不停地来回走着。
那边还有一个叫久可夫的臭水坑,那就是外祖母讲过的,有一年冬天,舅舅们曾经把我父亲扔进去的那个水坑。
收回目光来,正对着窗户的是一条小巷,巷子尽头是低矮的三圣教堂。秋雨冲洗过的一大片矮矮的屋顶,早就又蒙上了厚厚的灰尘,挤挤挨挨的,像教堂门口的叫花子,所有的窗户都瞪着眼睛,大概和我一样,在等待着即将发生的什么事情。
街上的行人不多,蟑螂般地挪动着。
一阵浓烈的气味儿冲上来,让我感到十分惆怅,这是一股大葱胡萝卜包子的味儿。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抑,房顶压了下来,墙壁在推我!而身体里好像也有东西在向外撑,要撑破肋骨和胸膛!
是他,米霍亚舅舅!
他东张西望地出现在巷子口,帽子盖住了他的耳朵,盖住了他大半个脸。他穿着棕黄色的上衣,靴子长及膝盖,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摸着胡子。看他那阵势,杀气腾腾的!
我应该马上跑下去报告,可无论如何我也挪不动脚步!我看见他蹑手蹑脚地走向酒馆,哗哗啦啦地,他在开酒馆的门!我飞也似的跑下去,敲外祖父的门。
“谁?”
“我!”
“干什么,他进了酒馆?”
“好吧,你去吧!”
“我在那儿害怕……”
“行啦,待会儿吧!”
我只好又上去,趴在窗户上。天黑了下来,窗户们都睁开了淡黄色的眼睛,不知道谁在弹琴,传出一阵阵悠扬而又忧郁的音乐来。
酒馆里的人们在唱歌,门一开,疲倦而又沙哑的歌声就流到了街上。那是独眼乞丐尼古图什加在唱,这个大胡子老头儿的右眼是红色的,左眼则永远也睁不开。门一关,他的歌声也就像被砍断了似的,戛然而止。
外祖母很羡慕这个独眼乞丐,听着他唱歌,她叹息道:“会唱歌,真幸福啊!”有的时候,她望着坐在台阶上又唱又讲的他会走过去,坐在他的身边:“我问你,在梁赞也有圣母吗?”
乞丐声音很低地回答:“哪个省都有,到处都有……”
我常有一种梦境般的疲惫感,希望有个人在我身边,最好是外祖母,外祖父也行!
还有,我父亲到底是个什么人?为什么外祖父和舅舅们那么不喜欢他?而外祖母、戈列高里和娅夫戈尼娅谈起他来都那么怀念?
我的母亲又去哪儿了呢?我越来越多地想到母亲,逐渐地把她作为外祖母所讲的童话中的主人公。母亲不在家里,出走了,这就更使我觉得她有传奇色彩了,我觉着她现在已经成了绿林好汉,住在路旁森林里,杀富济贫。也许她像安加雷柴娃公爵夫人或圣母似的,正在周游天下。
圣母也会像对公爵夫人那样对我母亲说:
贪欲的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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