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在不到二十岁时,我失去了双亲。你还记得我妻子以前对你说过的话吗?他们得了同一种病去世的。实际上,他们几乎同时、前后脚去世的——我妻子跟你说这些的时候,你还有点儿怀疑吧。老实说,我父亲患的可能是令人恐怖的风寒,而母亲也因为在身边看护而被传染。
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孩。由于家里比较富有,我自幼的生活可以说是衣食无忧。回顾过去,如果那时候双亲没有故去,或至少有一方没有故去的话,我那种衣食无忧的生活就能一直持续到现在了。
在双亲故去后,剩下我一个人茫然无措。既没知识,又无经验,连分辨的能力都没有。父亲去世的时候,母亲也没能在旁边;母亲去世的时候,甚至不知道父亲已经去世了。身边人对她说父亲的身体正在恢复之类的话,也不知母亲是否真的相信。她只是将一切都拜托给了叔父。她指着我说:“请一定照顾这孩子。”父母曾准许我去东京求学。所以母亲也想顺带提一下这件事,于是她又补充道:“去东京……”而叔父马上接过话茬儿,答道:“没问题,你别担心了。”可能母亲是那种耐得住高烧的体质吧,叔父曾用褒扬的口气对我说过:“她真是个坚强的人。”可母亲的这句话是否就是母亲的遗言,我到今天也不得而知。母亲当然知道父亲患的是哪种恐怖的疾病,自己也感染了这种病。可她是否真的相信这种病能夺走自己的生命呢?我想总是有些值得怀疑的余地。而且,当母亲高烧时,她所说的那些话虽然条理分明,可事后却忘得一干二净。所以……可问题并不在此。只是我从那时起就养成了一种习惯——一种以某种特别思维定式考虑问题,并且以不同角度观察事物的习惯。还有一件事,我也觉得应该从一开始就告诉你:这种作为实例同当下需要讨论的问题无甚关系的记述,可能反而更有作用。请你也带着这种认识读下去。这种禀性对我在lún_lǐ方面的行为和动作所产生的影响,使我在后来愈发地对他人的道德产生怀疑。请记住,这些东西正是极力将我推向烦闷与苦恼深渊的黑手,我对此确信不已。
跑偏了话题,就会令你难以理解,还是让我们回到正题吧。我之所以给你写这封长信,可能因为与自己地位差不多的人比较起来,我心里还算有余裕吧。世人刚刚睡下时就会响起的电车轰鸣之声已经渐渐远去,木窗外在不知不觉中传来的那些可怜昆虫的鸣叫声,使人不禁为秋霜凝露心生凄凉之情。对外面的情景一无所知的妻子正在隔壁宁静地睡着。我握着笔,一笔一画地书写,笔尖滑动在纸面上,沙沙作响。我此刻正以一种静气凝神的状态给你写信。由于许久没有动笔,我在写字时笔尖常常写出格子外面。但我并不认为这些失误是由于头脑混乱所致。
四
总之,家里只剩我一个人了。除了像母亲嘱托的那样投靠叔父外,我别无他途。叔父承担起家里的一切,又全权关照我的生活。而且,他还答应了我的请求,送我去东京读书。
我进入东京的高中念书,那时的高中生要比现在粗野许多。我认识的一个学生,他在晚上和职工打架,用木屐打伤了对方的脑袋。这是他饮酒后干的事,在两个人打得难分难解时,他的制服帽子被对方抢去了。帽子衬里的菱形白布片上写有那个学生的姓名。这就麻烦了,警察局差点儿给学校发了通报。多亏了朋友多方努力,才算没有被起诉。你是在当今如此规矩优雅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在听闻这种鲁莽暴烈的行为后,是不是会产生荒唐愚蠢的感觉呢?实际上,我也觉得极为荒唐愚蠢。可那时候的学生,有现在的学生所不具备的朴实之质。那时,叔父每月给我寄来的费用,要比现今你父亲给你寄来的少得多(当然那时的物价也和现在的不一样)。可就算是这样,我也没有丝毫的不足之感。而且在有数的几位同学中,也绝对没有惨到要羡慕别人的可怜境地。现在再回过头来看的话,倒觉得自己是被羡慕的那方。因为我每个月除了收到固定的学费外,还会经常向叔父请求买书的费用(我从那个时候就开始喜欢买书了)以及各种临时的费用等,并可以随心所欲地花掉。
对世事一无所知的我,对叔父不仅信任满满,而且常常怀有感激之心,对这位给予我帮助的叔父十分尊重。叔父是位企业家,同时也是县议会的议员。可能由于这个缘故吧,我还记得他好像和政党有些关系。从这一点来看,虽然他和父亲是亲兄弟,可在性格上却和父亲朝着完全不同的方向发展。父亲是个对祖辈传下来的家产笃敬守护的老实男人。他的爱好就是喝喝茶、养养花,再有就是喜欢读诗集,对绘画古董也颇有兴趣。而叔父的房子虽然在乡下,但自己住在十五六里以外的市里。市里的古董商中,常常有人给父亲带来字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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