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无忌握着她的手臂,凑到她耳边轻声说:“放心,他没死,只是昏过去了而已。”
孟聆笙终于发出声音来,她的嗓音沙哑干涩:“你们滥用私刑。”
郑无忌嗤笑一声:“孟律师,这里,现在是日本人的地盘,你和日本人讲法律?我早告诉过你,你的法律谁都救不了,过去救不了林阿蛮,现在也救不了云观澜。”
他粗暴地扯着孟聆笙走出牢房。
深冬,看守所院子里的树也已经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西风呼啸,孟聆笙站在树下,想起躺在牢房里的云观澜,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郑无忌指着他们头顶的这棵树:“你记得吧,五年前,就是在这棵树下——信弟走后七年,我第一次见你,就是在这棵树下。”
“我看着你走过来,身边跟着一个男人,你的身上披着他的外套,和他边走边笑,从那时候起,我就发誓,我非叫他倒霉不可。
“信弟在黄土下已经变成了一具白骨,而你,凭什么还能笑得那么开心?你曾经发过誓,会一辈子做他的未亡人,永远不再和别的男人有牵扯,你发过誓的。”
孟聆笙打断他的话:“你到底想要什么?”
郑无忌笑了:“我要的很简单。”
“我要你,遵守十一年前的承诺,做信弟的未亡人。
“我要你,登报解除和云观澜的婚约。
“我要你,登报自唾,退出律师界,正式嫁给我死去的弟弟郑信。”
他每说一句,孟聆笙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她许久没有说话。
郑无忌嗤笑道:“还心存侥幸?你以为你还有别的办法?你们给租界巡捕房打过电话吧?他们管了吗?哦对了,你们还认识法租界公议局的埃德蒙先生,不过很可惜,他顶多给联懋那堆垃圾开一开绿灯,可他不会为了一个中国人和日本人起冲突。你以为,我们去抓人前,没有和法租界公议局打过招呼吗?”
“或许你还在想,云观澜在美国长大,有美国国籍。但是我要告诉你,就在前不久,美国人停在南京附近的江面上的一艘船被日本飞机炸沉了,你看美国人有反应吗?云观澜就算是美国人,也不过是一个三等公民,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他低下头,在孟聆笙的耳边轻声说:“现在能救他的只有我,我既然能说他跟爆炸有关,也可以调查出来他跟这件事情无关,全看你怎么表现。”
他站直身子,望着牢房的方向:“日本人现在对抗日分子最敏感,每天牢里都有冤死的人哪……”
孟聆笙开口:“好,我答应你。”
郑无忌满意地笑了:“很好,口说无凭,我们这就回家,签字画押。”
孟聆笙第一次踏进郑无忌在上海的家。
作为日伪政府的要员,他的家是原公共租界临苏州河的一幢小别墅。
他带着孟聆笙上楼,推开一扇门。
一进门,孟聆笙瞬间汗毛倒竖。
正对门放着一张小小的桌子,上面摆着一张郑信的相框,相框前放着三个香炉,烟雾袅袅,整个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烟熏火燎的气息。
郑无忌冷冷看她一眼,把她强拉进来:“弟妹,我劝你早点习惯吧,这以后也是你的家呢。”
“砰”的一声巨响,门被关上了。
郑无忌让她在客厅里站着,自己走了出去,过了不久,他又拿着几张纸和一支笔走回来。
他指一下祭桌前的空地:“跪下。”
孟聆笙一语不发地跪了下来。
跪下来后,她的视线正与照片里的少年齐平,少年温柔而腼腆地望着她,那双眼睛柔情似水。
郑无忌把纸和笔放到祭桌上:“我说你写。”
孟聆笙拿起笔。
“诸亲友台鉴:数月前聆笙与云君观澜之订婚仪式,蒙诸亲友大驾光临,聆笙感恩于心。然乱世男女离合本属寻常,今登报申明,聆笙与云先生即日起脱离关系,此后婚姻嫁娶各听自由互不干涉,诸亲友处恕不一一函告,谨此启事。”郑无忌的声音冷硬,仿佛带着恶毒的倒刺,像一记钢鞭,照着她兜头劈脸打下。
告沪上诸公书:
本人孟聆笙,原为沪上律师,自今日起自愿脱离律师行业,终生不复履。聆笙觍为律师五年有余,曾自以为仗义执言替天行道,自我标榜女性先锋。回首往事,目今看来,无非毁人婚姻乱人纲常,皆是跳梁小丑所为。好在为时未晚,特此悬崖勒马。聆笙退出律师界后,将嫁与已故郑氏君信为妾妇。数年前聆笙曾与郑信君有婚姻之约,今蒙郑家不弃,愿重新接纳,聆笙铭感五内。
力透纸背,划烂了稿纸,孟聆笙咬破了嘴唇,血和着泪滴下来,落在白纸上。
郑无忌抽走稿纸,浏览一遍。他捏着孟聆笙的下巴抬起她的脸,拇指轻拭她脸上的泪痕:“不要当着信弟的面哭,他会心碎的。”
云观澜从昏迷中醒来时,外面已经是红日高悬。
他挣扎着坐起来,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疼得他发出一阵轻嘶声。
昨天下午,他刚刚给轮船公司的经理打完电话,一下楼就看见了站在客厅里的郑无忌和日本兵,然后他们就被强行带到了这里,不由分说对他施以酷刑,再醒来,就是在这间牢房里。
他环顾四周,认出来这是当年关押林阿蛮的那间牢房,牢房墙上有一块年久的砖块脱落了,形状特殊,每次来他总忍不住盯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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