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然转头盯着江琢:“便是吗?她是个女儿,又是傻子!老爷竟不怕绝后!竟宁肯无后不孝也不愿意碰我,我这才明白过来,只要她活一日,老爷就无心去西院。是杀一个傻子还是守一辈子活寡,这个选择不难。上个月月初我趁她睡觉勒死她,没想到她睡一觉又醒了。原本我想放过她的,可今日她竟然开了心窍!”
开了心窍,会说话,便可指证她曾试图谋杀自己。
这便只能除去了。
说到这里林姨娘叹息一声:“这是天意了,我没有做主子的命。”
江夫人听她说到勒死江琢的事,慌忙站起来去看江琢的脖颈。那里的瘀痕已经消失,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印子。
她抱住江琢又哭起来,哭完抹干净泪水,转头看向林姨娘道:“我真是瞎了眼,引狼入室又让老爷聘你为妾。如此毒妇,当逐出家门。”
“不。”开口的是一直不怎么说话的江遥:“虽然林氏算得上家中一员,但亦是我朝子民,诛恶不避亲近,我不怕丢脸,也关牢里去吧。明日审明画押,按大弘律法办。”
林姨娘没料到江遥竟不怕家丑外扬,她挣扎着站起来,凄厉一声道:“夫人!你看呀!你们口口声声为我好,哪里好了……”
还未等她说完,大门打开,两个婆子进来抓住她的肩膀拖她出去。零碎的叫唤声在夜色里分外刺耳,慢慢消失。
江夫人已经不再哭,她的手轻轻触碰江琢的脖颈,心疼和自责在脸上浮现。江遥劝她宽心,让丫头扶她回屋歇息。
等她走了,江遥忽然转头对江琢道:“琢儿,你真的是我女琢儿吗?”
江琢微垂着头没有答话,她收回刚才的凌厉之势,思量如何解释。
是被看出来了吗?
纵使长相没有变化,壳子里毕竟换了一个人。江遥是常审案的县令,怎么不会看出自己的女儿不一样了?
她其实已经来了一个多月,那日刀斧把她一砍为二,再醒来时便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脖子火辣辣地疼,而林姨娘正转身离去。这些日子里她每日都在不可思议和震惊中努力装傻,如今为了达到那个目的不能再装,若被江遥认出,她便只能离开了。
那会更难一点。
那会让她要杀光李氏皇族的目标更难实现一点。
澧城县令江遥慢慢朝着她走近。他的眼里星星点点透着洞察和温和的光,然后他的脚停在江琢面前,开口道:“琢儿,你太让为父惊喜了。”
竟然……
江琢怔了一下,她在江遥脸上看到自己曾经很熟悉的神情。
——芽儿!你这马驯得不错!
——此计神妙,芽儿是如何想到的?
全天下的父亲都有过这样的神情,这是骄傲里有一点惊讶,欣慰里掺杂着赞赏,这是父母对子女认可时的神情。
江遥举起胳膊似乎要抱一下江琢,她脸色发红下意识退后半步。这动作突兀不自然,江遥抬起一半的胳膊只好顺势背在身后。他轻声咳嗽着掩饰尴尬,半转过身去道:“天色不早了,你早些歇着。”
抬脚离开时,还轻轻关上了窗户。
江琢心中几分酸涩。
在江遥心里,自己是他突然开蒙的女儿,可其实真正的江琢一个多月前便死在林姨娘手里。
他再不会有一个女儿了。
不会有一个即使痴傻也被他宠爱的女儿。
一直瑟缩在门外的丫头墨香等江老爷离开才敢上前,她一边整理屋子一边偷眼看江琢。
江琢忽然问:“她——我以前,常常跟父亲大人——抱?”
墨香停下动作看她。
原来小姐会说话后忘记以前的事了吗?想到这里墨香原本有些害怕的脸庞上立刻神采飞扬,对她的惧怕也少了些:“是小姐常腻着老爷要抱抱,夏天打枣子的时候还非要骑在老爷肩膀上呢。”
又提起有一次江琢闹着要钻狗洞,夫人拦不住要打,老爷为了满足她的好奇心,硬是拖拽住夫人,任她钻了出去。
纵使江琢痴傻,也都十四岁了,这江遥还真把她当做孩童般溺爱啊。与之相比,自己的父亲就从不这样。他严苛得更多一些,就算夸她,也常常再添一句提防她自满的话。
——这马虽驯得好,却瘦了不少。
——计策虽好,偷袭时也要多加小心。
可就算是这样的话,也再也听不到了。
江琢突然转身看着北方,泪水在眼窝里打转很久后才被她隐忍地咽回去。
车裂,那该多疼啊。
“墨香,”她忽然道:“我记得匣子里有一串檀木珠子,你拿来给我。”
珠子圆滚滚的,穿在细细的银箍上做成手链,总共九颗,每一颗都有小半个铜钱那么大。江琢随手拿了一根铁簪,在每颗珠子上刻下一个名字。最后那颗只刻了一个“李”字。
做完这些她认认真真把手链戴在腕子上,长舒一口气驱走心中的悲恸,躺下闭眼道:“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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