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节分明又白皙的手指抚落书脊上的灰尘,轻轻把那一卷经书抽出来,岳萱眉头微蹙。
想不起来。
他是博文强识的人,因为自小身体不好又不方便离开国公府抛头露面,便把看书当作一种消遣。寻常的经史子集看完,又看了许多诗词歌赋,到最后实在无书可看,便突然想起可以看看佛经。
因为学了天竺文字,有几卷经书甚至是他翻译的。
可他从来没有看过这一本。
《妙法无量往生陀罗尼经》。
封面甚至不是大乘佛教经文的寻常制式,更像是谁突然有了兴致,随手拿起笔写就的。
等在经阁门口的方丈大师低头:“阿弥陀佛,岳施主今日神情困顿疑惑,倒是从来没有过的。”
“大师,”岳萱道:“这一本经书似乎是新近才译就的吧?晚生有半年多没有来过,可这半年没有听说过有天竺僧人传道。”
“不是天竺僧人,”大师轻轻摇头,白色的眉毛下一双眼睛似乎能看到过去未来:“是前些日子,那位和国师辩经的法师留下的。当时京兆府拘走法师,这本经书被他掉落在台阶上。”
原来如此,是巧合而得。
而据他所知,那法师后来出狱,已经去游方了。
莫非……
“这法师自何处来?”
方丈大师垂目:“许州香山寺。”
岳萱的手攥紧了经文,他感觉自己的心漏跳半拍。
经阁有一张小桌,岳萱把烛台放下安静地看那本经书。内容不算晦涩难懂,他只花小半个时辰便看完了。
然后目光定在经书最后一页,他看到了一个名字。那名字写在一个契约下,写得气势磅礴如千军万马裹挟而过。
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计较的样子。
孟年。
那一年平定东南海岛叛乱,一个婴儿在洛阳降生。老节度使的书信里写:“休战之年,长夜永寂。”
故而那婴儿名孟年,字长寂。
孟长寂。
他的名字如今写在这本经文的最后,作为交换,他用自己“不可知不能说不应存之物”,交换了岳芽的重生。
这重生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
因为当初他换的是:亡魂安息永登极乐。
却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岳芽的魂魄进入江琢体内,没有成仙伴佛,反而作为凡人又一次走进修罗场,破案、缉凶、还国公府清白。
岳萱笑起来,笑着笑着慢慢捂住胸口。那里疼得像被撕裂般,“嗒”的一声,有泪水落在经文上,模糊了两列字。
许州官道车马稀少,时不时有从北地逃乱而来的百姓靠坐在道旁,喘着气走不动路。
这是因为消息传递缓慢,虽然官府知道突厥官兵已经被赶到高奴县以北,如今只残余兵将在大弘境内。但百姓们还以为仍然在打仗,准备往南逃命。
“去哪里呀?”虽然心内焦灼急于赶去京都,江遥还是时不时会停下问上一句。
有说自己不知道往何处去的,江遥便当场给他们写个小便签,盖上私印,引导他们进入各县城门。若有饥饿难耐的,江遥便把马车上的吃食分出去。分到最后,不得不把江夫人给江琢准备的点心也分掉。到最后剩了一块桃花酥,江遥狠狠心拒绝了讨要,改成给钱。
“去驿站歇歇吧。”他这么劝:“风餐露宿,得了病就不好了。”
逃乱的百姓千恩万谢地走了,江遥再驾车往前去。随行的小厮忍不住劝:“老爷,这逃乱的人这么多,您救得过来吗?”
“挑着那些老弱残幼来救吧,”江遥神情沉沉:“老百姓一生辛苦,所求不过是吃饱穿暖罢了。”
吃饱穿暖,便需有田舍依傍、内无乱纲外无战乱。而若朝野混乱、庙堂内朽木为官,百姓便流离失所困顿交加。
可惜可怜可恨!
江遥的手重重拍在车板上。又想起如今皇帝驾崩,原本被寄予厚望的三皇子也死在战场上,却不知道其他皇子如何。
四、五皇子太小,二皇子李承豫如何呢?
刚开始收到皇帝昭告天下的公文时,江遥看着里面写二皇子认祖归宗,他心内稍稍忧虑。又看到说李承豫自小在安国公府长大,便多少又有些宽慰。等到知道那人便是他曾经在汴州见过的岳萱,更是吃了一惊。
不仅仅是长大,岳萱是被国公爷亲自教导的二儿子。无论是仪表做派,还是那隐隐流动的王者之气,都让人忍不住心安。
这么想着,江遥慢慢放下心来。
前面流民中有喧嚣声起来,江遥看去。
关于经文中的具体解意,岳萱跟方丈大师聊了一刻多钟。临出门时,大师忍不住眼含清泪。
“岳公子,”他把法杖放在一边,合十道:“救天下万民还是救一亲近之人,千古帝王,无人在此处纠结。”
是的,在帝王心中,父母兄长皆可抛弃,只要能做了皇帝,能福佑万民,后人便不会指摘德行。
岳萱回过头来微笑:“晚生肉眼凡胎,并非帝王。”
在他心中的自己,不过是那个住在安国公府,看兄长舞剑看幼妹玩闹的二公子罢了。
方丈缓缓摇头:“那孟施主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如此,恐非岳公子能够相救。”
岳萱转过身来,看着方丈大师慈悲的神色,淡淡道:“大师超然物外,非晚生所能及也。学经也有数年,晚生却终不能做到‘知见无知见,斯即涅槃’那样能明知妄念继而开释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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