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过便要入夏了,云州夏日最热又长。才五月底,就开始热起来了。小哑巴穿着宅里新制的第一批夏衫,上好的凉丝提花绢,散闷不贴肉,穿在身上既轻便又凉爽。宅里除了主子,也就是他了。
竹昀在看账本,他料自己在人间这轮怕是要待长了,所以也学着打理家事。好在从前的傅少爷不学无术,他如今一无所知也十分正常。
倒是这傅新,瞧着呆呆傻傻的没心没肺,近来还颇纵出几分小儿淘气来。虽不识字,却偶然发现在算术上,有些异于常人的天赋。
那次是在和德守学打算盘,德守说几个数,竹昀用算盘算出来。跟着来玩的傅新半听半不听的,悄悄拉着竹昀的手说得数,要帮少爷过关。竹昀用算盘一核,居然一数不差。
小哑巴不懂天赋,自认一听数就出来了是十分简单的。
竹昀想大概是造化公平,让这傅新虽别的地方不聪明,却另有过人之处。
从此就押着他帮忙对账,凡账本上有的数都教他再算。也顺带教些日常用的简单些的文字,不能说,总能写出来。竹昀也有私心,让他学些本事,若日后自己走了,总不至于过得太难能挣一份温饱。
这两个月,也学了有百字。小哑巴学字不如算术快,竹昀就每日押着他从头到尾都些一轮。还拉着手听他心言,挨个都问一遍。又因为心真话实,但凡有点偷懒都能被竹昀抓到。
小哑巴觉着日子莫名其妙地就越变越忙了,每天被少爷押在房里,要学字,认字,还要写大字,学的越多也就写的越多。要算术,要跟着看账本,药也还在喝,药浴也因为被少爷盯着从没断过。
少爷的神色总淡淡的,从不发脾气,但只要用眼神扫过来,哪怕不发一言。他就害怕,立刻挺直腰板写大字。
喜儿进来,先福身,后传话:“少爷,管家说外头来了一批客商,请少爷出去会一会。”
傅家是做茶叶生意的,常有生意往来交际。从前都是德守出面,如今见少爷终于上心,便带着他多历练历练。
竹昀点头,换了家常的衣裳就要出去。
“字写完,才能出去。”
竹昀临走前道,一句话就把屁股才离椅的小哑巴又给钉了回去。
他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窗外芭蕉树下,自家的小狗正自由自在地撒欢狂奔,朝他汪了几声,又开始埋头挖坑。
小哑巴撅撅嘴,捏着笔,刚好写到“坏”字,想了想,胆大包天地在后边的位置接了两个字——“少爷”。
写完后得意了一阵,又后怕地怂起来,赶紧把这页写满了,然后叠到最下面去藏起来。
窗前芭蕉绿意盎然,晨风袭来,扑面是难得的凉爽。
等竹昀回来的时候,人已经睡着了,笔和纸都压在脸下,侧面朝里呼呼大睡。
竹昀无奈,俯身敲了敲桌子,朗声唤道:“傅新。”
回应他的是对方安惬的呼吸声,小哑巴不知做了什么美梦,梦外还砸吧着小嘴意犹未尽。
竹昀这才注意到,这小傻子脸压着的是笔头那端。忙把人架起来,果然一半脸被上好的松烟墨糊了一片,乌黑乌黑的,看得人又气又好笑。
小哑巴被这么一架,也醒了,朦朦胧胧地抬手揉脸,在困意中把自己糊了个彻底。竹昀立刻松开他,以防被波及。
“我走的时候,说什么了?”竹昀问道。
对方顶着一张小花脸,努力睁了睁眼清醒过来,一连几个呵欠后吸了吸鼻子,猝不及防还打了个喷嚏。
“……”
罢了罢了,能指望他什么?
竹昀过去把大开的格花窗关了一扇,让人进来收拾这个小傻子。
傅新被带出去洗脸洗手,费了许多功夫差点就拿皂角来搓他了,皮几乎褪了层,才把那些浓墨擦干净。期间少不了又被鹊儿教训,戳着额头说他没福气还难缠,从前做粗活时脏,如今学人读书写字更脏。
小哑巴眉眼弯弯地笑着,才洗净湿漉漉的一张脸比池子里的白芙蕖还要白皙娇嫩,鹊儿一个姑娘自认都比不上。遂收了水盆,凶巴巴地撵他回去了。
小哑巴又坐回书桌前,洗完脸清醒不少,之前沾了墨迹的地方被鹊儿用巾子搓得红红的坐在桌前提笔端端正正。竹昀可知道,他不过是瞧着乖,心里却不知有些什么古灵精怪。
竹昀站在桌旁看他写字,实在是狗刨猫抓一般,难看得他这个教字的也辨认勉强。都写了快两个月,还是这个丑模样。
小哑巴写起“品”字,先把下边两个按四方用笔连了,再画上上边那个。写完还觉得这个字最好写,抬头冲竹昀乖巧一笑。
还等夸呢?
竹昀无奈,只得再次手把手教他。
傅新瘦小,他一弯腰展臂就将人圈住了。握上手先教他持正笔身,再一笔一划地按笔顺慢慢写出来。
然而一握上手,对方的那些千奇百怪的心言就如流水一般不受控地都涌了出来。什么“早上的团糕可以拉长长的丝”,“刚刚花卷在树下埋了根骨头”,“外边的芭蕉树什么时候有芭蕉”,“鹊儿越来越凶了”……
诸如此类,乱七八糟。
小哑巴控制不住心里的胡思乱想,却让竹昀不得不跟着听了个遍。
直到“少爷的身上香香的”,“少爷的手暖乎乎”这些话出来,竹昀才松开他,让他照着自己些。
“专心,不可胡思乱想。”竹昀道。
小哑巴点点头,答应得倒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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