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后纳凉,竹昀挪到了院里的葡萄藤架下坐着。他近来略略上手了些傅家生意,产业上主要是茶叶丝绸两种。此刻眼前的大理石桌面上就摆着好几类今年春采的新茶,俱都各装一个白瓷小碟,旁边茶具齐备。红泥风炉烧着热水渐沸,边上的喜儿正拿小扇打风。
屋里一个轻盈杏子衫的身影带着好几张大宣纸就小跑了过来,宣纸随着飞跑的动作扑扑扇扇,又是一身娇亮颜色,倒像一只扬翅扑风的凤蝶。
竹昀顾忌着桌上有炭炉有滚水,人才到身边,就被他一掌推在额头上,把人抵出一个合适的距离。
小哑巴丝毫不觉,眼底亮亮的,兴奋地将手里的宣纸扬起来,摆到少爷面前。还拉上竹昀抵在他额上的手,已经十分熟练地开始说话。
“写完啦!写完啦!”
“少爷我写完啦!”
“快看傅新写得好不好!好不好!”
竹昀一被他握上手,那些欢快的声音就一股脑地冲了来,响在耳边,叽叽咕咕的,没完没了。
再看那几张大字,竖歪横倒,拆部粘首,还是那样……
竹昀看着面前满怀期待的一张脸,怎么都说不出夸的话来,遂实言相告:“错字颇多。”
果然对方瞬间泄气,握着自己的手蹭上来,心里软软道:“今日是写完的,傅新想去玩……”
喜儿低头抿嘴一笑,傅新撒娇呢……
便奉上茶来,退到一边只看炉子。
竹昀可不懂什么撒娇,听他是为了玩才写字,实在是本末倒置。欲要跟他说明学字的大用处,忽见德守来了,遂先招呼他坐下。
鹊儿在里边收拾完傅新的笔墨纸砚,也出来伺候,给管家上了茶。小哑巴不爱喝茶,端着杯喝他的乌梅饮,酸酸甜甜的来上一口,夏日里当真十分痛快。其实冰镇最好,可少爷从来不许他吃冰的。
花卷一下趴上膝盖,要去添小主人喝的东西,小哑巴一面举高了碗,一面弯腰把那个藤球捡起来远远抛了出去,让花卷自己去玩。
德守见傅新如今打扮得体面,人也精神,方才进来,还瞧见他挨着少爷不知做什么,胆子也大了。
桌上小哑巴的字还没收,德守感慨了一句,被少爷亲自教了还是这样。小哑巴便有些不好意思,往竹昀那边挪了挪,险些从石凳上掉下去。
“坐要端正。”竹昀教道,让鹊儿把字收了,便问德守是为什么来的。
德守含笑道:“老奴想着,少爷开始学做生意,如今账目上明白不差,却还没到自家铺子看过。少爷如今身体大安,不如走走看看,也认识认识各铺商户,日后好经营的。”
若是从前,他是不敢说这些话的。平日诸事不理的少爷忽然要学起打理家业,料想是一时兴起,若真带他到了铺里,一个少爷脾气闹起来,又是事故。他也五十多岁的人了,不过是念着老爷当年的恩,对这个少爷从来也是尽主仆之义罢了。
可自那次死里逃生之后,倒像是终于开窍似的。待人有礼,行事稳重,学习上也虚心,连带着对傅新都极好。
看来这虽失了过往记忆,却得了许多好处。
“我也才学着些事务,还得你带引着,方好认识。”竹昀道。
小哑巴含着杯沿,听懂了一样:少爷要出门了。
他也想出门,常听外门的小厮说外边有多好玩……当初他还在街上要饭的时候,只顾着能吃饱。后来被少爷捡回来,三年了,就再也没从傅宅大门出去过。
竹昀正和德守说着话,桌下的一只小手鬼鬼祟祟地就摸过来,胆大包天地掀了他的袖子又握上他手。
“少爷出门,带不带傅新?”
竹昀只当没听见,又请教了些看茶芽辨汤色的方法,议定了等下午日头没那么大的时候出去。云州夏酷,顶着午阳出去怕要中暑。竹昀自己倒没那么娇贵,无非是为了其他人讲究的。
一会儿功夫,小哑巴就已经“少爷长,少爷短”的嘀咕了十数句。他虽脑子没人转得快,却最知道少爷的,少爷如今待他说不出的好,再求求,就没有不成的了。
等德守走了,竹昀才把人拉都身边,并不答应,仍旧和他说字的事,只道:“写字不是为了玩,是希望你有些知识,以后也能有谋生的手段。”
什么知识?什么手段?
小哑巴不懂这个,只知道少爷每日让他练大字,写完了才许做别的,于是就把写字和自由给等上了。
竹昀看他还是这样,糊里糊涂的,竟稍稍有些忧虑起来。想起自己终究不是凡间之人,终有一日是要离开的,少有地叹了口气,忍不住脱口道:“你这样,日后我走了,谁又能看顾你呢?”
他借着傅云的身份做个少爷,所以能予他庇护。可若他抽身走了,傅家又无继后,德守年迈也难支持,到那一日岂不是树倒猢狲散?一个又哑又傻的下人,还能过上怎样的日子,后事不想也知。
所以有些心酸。
在此地待得越久,才越发觉自己身边千丝万缕,都是牵连。
小哑巴听见那句“日后我走了”,那口吻像是认真是要走的,吓得他拼命摇头。
“少爷,不走!”
傅新的手把他攥得极紧,心言里反反复复喊着的都是这句话。直到后面,变成了可怜的苦苦哀求。
竹昀没料到他反应这样大,看他神色凄然,甚至就要跪下求他,一下就如同又回到了最初的卑微乞怜。因怕他哭,竹昀只得揽着他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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