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宅的厨师对粤菜很有一手,做的清蒸桂鱼味道很好。顾衍之把鱼刺挑到一边,拿筷子一口一口喂我。我努力想咽下去,隔了一会儿发现徒劳。今天早上瞿画白跟我聊天时还说他早餐和昨天的晚餐都没吃,我当时听了其实很有同感。
癌症晚期的病人基本都脾胃虚弱,食不下咽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骨肿瘤这个东西本来就是营养消耗,不吃只有越来越消瘦下去。鄢玉很早之前就跟我强调过这一点,然而理智是一回事,真正遵照医嘱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心不在焉吃了两口,觉得再难吞下去。转而奋战鱼汤。过了一会儿鱼汤也不想再喝,但还是咬牙将一碗全喝光。到最后觉得这一系列知难而上的动作简直耗光积攒了这一天的力气。闭上眼靠在床头只想睡觉,隔了一会儿感觉床沿微微下沉,顾衍之掀开被单侧躺在身边,手掌轻轻抚顺我后背。
自我们重逢,他将所有与难过相关联的情绪都掩饰得很好。眼神平静无波,表情不着痕迹,轻描淡写的样子像是我仅仅感冒发烧了而已。可我知道,他并不真的是这样。昨天半夜我因骨痛转醒的时候,只是稍微呼吸急促了几分,就让他一下子睁开眼睛,打开灯的时候我看见他的眼神很清明,像是根本没有睡着。他靠近过来抱住我安抚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他眼底清晰可辨的血丝。
我曾经最不希望看到的情况就是这样。
一点感冒发热可以假装得很痛苦,顺便要求一点额外的任性,如果用叶寻寻的话讲,女生这样的造作是天经地义。这是情趣。可是真正痛苦来临的时候就反过来,不想看到顾衍之跟着担忧。自己既然已经无可避免地疼痛,然后死亡,就不想眼睁睁无能为力地看着另外的人跟着劳神下去。
今天中午顾衍之去和医生谈话的空当,我在床头的抽屉里翻到了新的病历诊断书。里面很清楚地写着骨癌四期,恶性肿瘤已出现肺转移。顾衍之的秘书说这世上未必不会有奇迹。但奇迹这个事情,就像是学术上那经常存在于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之外的那百分之零点零一。这样的小概率仅仅是为了保证学术上的精确性,并且,奇迹这个词能说出口其实也就意味着,我已经病入膏肓,除去那一点点的奇迹之外,只能等待死亡。
这样的事实不能不说很残忍。
房间中安静了一会儿,我几乎要睡着的时候,听见顾衍之轻声叫我的名字。应了一声,他停顿片刻,低声开口:“后天上午,我们做个放射治疗好不好?”
我很快清醒。
睁开眼,看见他低垂下来的深长睫毛。他又补充道:“不会疼。只是可能会觉得有些没有力气。好不好?”
我在今天早晨起床的时候,在浴室里很仔细地看了一遍镜中的自己。眼睛里没有精神,面颊黯淡无光,病号服松垮垮地套在身上,伸手一把就可以握全上臂。
然后就想起几个月前有段时间胃口不错,跟叶寻寻一起倒腾了半个多月的胡吃海喝,结果之后往体重计上一踩,叶寻寻增重四公斤,我反倒掉了一公斤。当时还很得意地跟叶寻寻说我天赋异禀体质,叫她不要太羡慕,如今回忆才明白什么叫草灰蛇线。凡事总会有预兆。
从那时到现在,癌症晚期的效果呈指数速度凸显。
我沉默了一会儿。房间里的挂钟一下一下摇动。顾衍之始终等我回答。过了片刻,终于低声开口:“听说放疗的时候脸上会画很多红杠。”
他温声回答:“那是以前,现在没有了。”
我又沉默了一会儿,说:“做化疗,可以啊。可是……”
“可是?”
我掐了掐手心,抬起头来:“等我做完化疗以后,你能不能不要看呢?”
他很仔细地看我的表情,半晌,声音愈发低柔:“担心自己会变得不好看?”
被他一语道破的后果就是泪水陡然夺眶而出:“……我现在已经变得不好看了啊,我不能否认这个事实。等放疗之后一定还会有化疗,还有各种各样的治疗。我会变得越来越没有精神,越来越丑。不管以后怎么样,我都不希望你看到我这样。所以,你能不能不要看呢?”
他挨过来,紧紧抱住我。亲吻我的额头,一下下抚摸我后背,喃喃说一些安慰的话。半晌终于平静下来,听见他低沉嗓音:“不要胡思乱想。不要想这么多。”
我哎了一声,抓住他手,低低吸了口气。听他又说:“要不要讲个故事听?”
这些天他总是这样,会在睡前讲一些故事。内容大致和我认识的人有关,皆是内幕秘辛,其中包含新闻媒体掘地三尺也想不到的那些真正缘故。所有种种都这么被他若无其事地讲了出来。声线微微低沉,仿佛能滴出水来的轻柔。我起初想着放疗的事,并没有什么睡意,隔了不知多久,眼皮却真的慢慢变沉,听着他的嗓音仿佛越来越遥远,只有规律轻拍在后背的手很近。
我又恍惚梦到了父亲。
这一次梦境前所未有的清晰。可以看清楚周围的布景,他穿的衣服,他的每一寸面容,乃至他眼角的细碎纹路。我仿佛还是十多年前的那个身量,围在他身边时够不到他肩膀。我甚至在梦中可以很清楚地触摸到他的手指,有些凉意。我在梦里喊他:“爸爸,你和我讲一讲话好吗?”
我喊了两遍,他的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有说话。
这些年每次去山中扫墓,皆是给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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