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让季晓鸥心里某个地方狠狠刺痛了一阵,因为她想起自己没轻没重将严谨踢进手术室的那一脚,让他又吃了一回苦头。她转着手里的水杯,说出了心里搁置多日的一个疑惧:“我看网上说,他们特种兵执行任务时免不了杀人,天长日久就会对生命失去敬畏。这些因素对他应该很不利吧?”
严慎将烟头摁在烟灰缸里,淡淡地问:“那你呢?你相信他对你说的话吗?相信他没有杀人吗?”
季晓鸥抬起头,终于可以勇敢地直视着她的眼睛:“我的直觉、我的心,都告诉我,他绝不是杀害湛羽的凶手。但我无法说服自己,为什么公安局会正式逮捕他?我今天来,就是想从你这儿得到这个答案。”
严慎的嘴角现出一个略显嘲讽的微笑:“如果我无法提供呢?”
“那我只好相信专案组了,相信公安机关和法院会还原真相。”
“你相信公安机关和法院?你相信他们说的都是真相?”严慎一仰头,哈哈笑起来,笑得季晓鸥恼羞成怒。
“我说的话有那么可笑吗?”
严慎好容易止住笑,却没有接续方才的话题,而是按铃叫了服务生进来,将半满的烟灰缸换掉,然后问季晓鸥:“你喝什么?这儿的花式咖啡做得很好,可以尝尝。”
季晓鸥回答:“我对咖啡没什么研究,随便吧。”
严慎便对服务生说:“一杯卡布奇诺,你出去吧。”等服务生掩上门,她才对季晓鸥微笑一下,这回是真的笑了,不再是皮笑肉不笑,“你说的话并不可笑,我只是觉得你过于天真烂漫。也罢,严谨他喜欢的总是这一款。我告诉你,真相是最奢侈的东西,关键看你愿意相信谁。”
这话让季晓鸥颇感意外:“你们这种人,竟然也会觉得真相奢侈?”
“什么叫我们这种人?”
“你、严谨,官二代、高干子弟,体制中的既得利益者。”
严慎一下停止抽烟,咄咄逼人的眼神终于垂落下去,落在桌面上,叹了口气:“原来你也这么想。难怪网上对我们家的攻击那么恶毒。我挺奇怪的,难道你们以为高干子弟都跟以前八旗子弟一样,通通五体不勤靠吃皇粮为生吗?像我,在投行上班,还不得一样加班出差挣份儿辛苦钱?还体制中的既得利益者呢,难道你们不明白,在这个体制里,个体的力量永远都是微弱的,甭管你处在什么阶层,风雨一来,谁也无法自保。”
“可你毕竟能在投行上班,穿得起香奈儿,用得起巴宝莉。”季晓鸥说,“我听严谨说过,你们都是s中毕业的,你直接去了国外读大学,有多少人能和你有一样的起点、一样的后台和背景?你可以坐在‘有家’这种地方毫无压力地消费,一杯咖啡的钱,抵得上低保人家半个月的生活费,你的孩子可以上一年十几万的国际幼儿园,很多农民工的孩子只能被铁链拴在窗台上长大,这就是区别,你别不承认。”
严慎扶着额头笑起来:“我的天,我哥打哪儿找到你这个宝贝的?听听,多么有道德,多么正义慷慨,你真让我对他的品位重新认识。这些话你跟他说过吗?他什么反应?”
季晓鸥摇头:“没有,他和你不一样,他自我感觉没那么好,很少有让我做愤青的冲动。”
严慎笑嗔两难,表情尴尬:“你真坦诚。”
“不好意思,坦诚一向是我的优点。”
“好吧。”严慎拾起她巴宝莉的手包,站起身,“很感谢你能来,下次见严谨,我可以对他有所交代。可我个人觉得,你和严谨……哦,假如你真爱他的话,你们俩对彼此的好感完全建立在误解的基础上。对,严谨还让我告诉你,该嫁人就嫁人,甭再惦记他。大概他做了最坏的准备,但我希望你们还能有机会消除这些误解。”
这番话里的信息点太多了,季晓鸥消化了好一会儿才能找到关键词:“最坏的准备是什么?他不是说他没有杀人吗?又怎么会有最坏的准备?”
“他是我亲哥哥。”严慎回答,“唯一的亲哥哥。我和他从小到大一起长大,我了解他的为人,我相信他没有杀人。但众口铄金、三人成虎你总听说过吧?我们家做事,从来都把最坏的准备列在首位,我们已经请了最好的刑辩律师,若真有那一天,只求能留下他一条命。”
“我不太明白。”季晓鸥脸色有点儿发白,“杀了就是杀了,没杀就是没杀,杀人罪还能模糊处理吗?”
“那你就慢慢体会吧,等着警方和法院给你所谓的真相。”严慎拉开门,与端着托盘和咖啡的服务生撞了个正脸。她回过头,脸上露出一丝惨淡的笑,“把这杯咖啡喝了再走吧,这儿的咖啡真的做得很好。这次来我还可以免费请你,下回再来,这儿恐怕就易主了,再也喝不到这么纯正的咖啡了。”
严慎走了。门外隐隐约约传来高跟鞋落在木地板上的嗒嗒声,渐渐消失,四周一片静寂。
季晓鸥一动不动地坐了很久,反复想着严谨带给她的话,爱恨交织之下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先入口的是大量香甜而酥软的奶泡,泡沫很快在舌尖上破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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