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玄心头一空,怅然若失。他始终以为,朱元璋三擒三纵,真是爱他忠勇,故而视同知己、甘为犬马,而今想来,不过是他一厢情愿。老皇帝留他一命,无非是留一颗筹码,危殆之时,好跟梁思禽讨价还价。
乐之扬见他久不做声,起身问道:“再往哪儿走?”
冷玄心灰意懒,淡淡说道:“天知道。”
乐之扬犹豫不定,但觉叶灵苏身热似火、气若游丝,当即一咬牙,继续迈步向左,冷玄拖着步子,无精打采地跟在后面。
前途漫漫,似无穷尽,乐之扬焦躁起来,说道:“京城的地道,也效仿北平的么?”冷玄诧异道:“你如何知道?”乐之扬说道:“多半是你唆使。要不然,朱元璋开国雄主,为何效仿亡国昏君修一条逃命的地道?”
“你懂什么?”冷玄轻哼一声,“兵法云,未得其胜,先虑其败。天有不测之风云,谁敢担保一辈子赢下去?”
乐之扬道:“京城的地道尚有出口,这儿的地道怎么看不到头?”
冷玄道:“京城地道,先帝了然于心,此间密道,我也未窥见全貌。就算见过,年岁久远,大半也忘了。”
“岂有此理?”乐之扬怒道,“这么下去,还不如让铁木黎一掌打死。”
叶灵苏危在旦夕,乐之扬大失冷静、声色俱厉,吼声送出,回响不断。冷玄靠着墙壁,低头不语。乐之扬自觉失态,冷静下来,回声钻入耳内,夹杂一丝极细微的异响。
“咦!”乐之扬脱口叫道,“什么声音。”
冷玄道:“不是你鬼叫么?”
“不对!”乐之扬摇头,这时回声荡尽,沉寂中,异响越发清晰。乐之扬心生激动,抱起叶灵苏循声走去。
声音越来越近,时断时续,仿佛有人言语,可是细微模糊,听不清所言何事。又走数十步,乐之扬脚下一绊,踢到一块凸石,细加探查,竟是一道石阶,倾斜向上,不知通往何处。
“出口!”乐之扬精神一振,拾阶而上,不过百步便到尽头,伸手摸去,一堵石墙横在前面,石块厚重巨大,用力一推,纹丝不动。适才的人语声也没了,密道之中,重归死寂。
乐之扬喜悦烟消,深感绝望,忽听冷玄说道:“回头吧!什么也没有。”
乐之扬叹一口气,正要回头,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死士不能入城,岂不坐以待毙?”
沉闷微弱,究其源头,正是石壁之后。
乐之扬应声一愣,冷玄也“咦”了一声。墙内那人似有所觉,又道:“道衍,你可听到什么?”
这一句出口,乐之扬目定口呆,冷玄也失声叫道:“燕王!”声音甚小,却难掩震惊。
乐之扬心如乱麻,朱棣明明疯了,此时说话却一清二楚、条理分明,听其言语,哪儿有半点儿疯癫发狂的意思。
墙后沉寂一时,道衍的声音响起:“王爷多虑了,此间深处地底,料是老鼠作祟。”
此话一出,疑云尽消,乐之扬忍不住回头看向冷玄,二人四目相对,心中都是一般的念头:“燕王装疯……”
燕王唔了一声,再不言语,忽听一个女声响起:“道衍,宝辉和乐之扬还没有消息么?”
说话的正是徐妃,乐之扬又惊又气,回想这女子哭天抢地,跟燕王联手做戏,不但瞒过了冷玄一伙,就连自己也没发现破绽,手段之高、心计之深,无愧燕王之妻、徐达之女,临危度险,远非寻常女子可比。
忽听道衍说道:“听探子回报,金龙亭出了变故,何种变故,仍无端倪。”
朱棣叹道:“朱允炆所忌,无非我和宁王。我困在王府,朝不保夕,宝辉又落到冷玄手里,宁王投降,也是早晚间事。”
“王爷万勿灰心。”道衍说道,“自古成就大业,无不历尽艰辛,王爷装疯扮傻,实为一步险棋,能够履险如夷,足见上天庇佑。”
“话虽如此……”朱棣叹一口气,“如今内外交困,取胜之机,渺茫得很!”
“天无绝人之路。”徐妃说道,“依臣妾所见,朝廷将官,也非铁板一块。”
朱棣略一沉默,忽道:“你说张信?”
“王爷料事如神!”徐妃颇为惊讶,“昨晚张信送了一些安神养心的药材,说是给王爷治病,其实是来探听虚实。”
“不止探听虚实,更是表明心迹。”朱棣沉默一下,“倘若张信再来,不妨让他见我!”
“不可!”徐妃忙道,“王爷好容易摆脱嫌疑,若是张信怀有异心、设下圈套……“
“决然不会!”朱棣蛮有把握。
徐妃怪道:“王爷何以如此笃定?”
朱棣沉默一时,徐徐说道:“聪明人看事,往往迷雾重重,只因人人都知你聪明,敬之畏之,暗中提防;但若换一个疯子,人人轻贱于你,自然肆无忌惮,是以疯子眼中所见,才是这世界的本相。”
“善哉善哉!”道衍口宣佛号,“王爷之言近于佛法。红尘中乱花迷眼、虚伪丛生,要见本来面目,还需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以无观有,方得自在。”
朱棣说道:“佛法我不懂,不过当一回疯子,反倒让我看清了世相:葛诚、卢振是叛徒;郑和、朱能、张玉可以信赖;张昺、谢贵忠于朝廷,策反不易,但他们文人出身,最恨阉宦当道,脸上恭恭敬敬,心里对冷玄并不服气。至于张信,他是功臣之后,父辈功名从尸山血海中取来,既瞧不上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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