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脸色愈来愈难看,如绷得死死的弦,禁不住哪句话就要断裂。他神色如寒霜被雪,冷冽不可直视,“朕以为冷淡你这些日子,你能静心思过,有所了悟。谁知皇后你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大胆么?”数年的冷漠相待,遥远的距离之后,却是难言的孤寂和孤寂里不肯退让的倔强、酸楚、粗涩,一点点磨砺着属于她的时光。那一瞬间,匆匆数载的幽寂与哀怨,凝成眼角一点冰雪般寒光,“还是皇上身为人君,心胸却如芥子一末,容不下半点与己不合之事。皇上介意凌云彻舍身救护臣妾,无非是因为自己身为人君,更为夫君,妻子有难不能以身相护。凌云彻救护有功,何错之有?他的错,无非是救了别人的妻子,让她夫君毫无作为,还为恂嫔置妻儿安危于无物,在人前露了凉薄之相。皇上深觉愧怍,自然容不得他!”
静默间,她听得皇帝沉重而粗剌剌的呼吸声。她再知道不过,他是动了真怒。曾几何时,他这样愤怒的时候,是自己伴随身边软语相劝。曾几何时,他的喜与怒她都紧紧系在心上,宁可自己百般委屈,也不肯添他一丝烦扰。而时至今日,她明知这些话会让他不快,让他激怒,却也不吐不快,忍不得,受不得。原来所谓夫妻,也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可是她已不是当年的她,他亦不复从前。自己固然是他的妻子,他是自己的夫君,可除了夫妻名分尚在,除了那依稀可寻的皮相,那个人,却脱胎换骨,早成了一具陌生的躯体。
皇帝并不喝止,只是摆首,冷淡若十二月的霜雪,“你说的这些话,可见心魔深重,难以自拔。”
如懿神色凄然,楚楚道:“臣妾固然心魔难去,皇上又何尝不是任凭心魔猖獗?若不是皇上将凌云彻舍命救臣妾母子的忠义视作男女之私,耿耿于怀,今日茂倩也好,豫妃也罢,哪里惹得出这番风波是非?一切一切,不过是因为皇上自己已然认定,才由得污浊之言,肆虐宫中!”
皇帝并无言语,只是手掌翻覆间,重重落在紫檀木几上。那紫檀本就沉若磐石,这一掌用力极重,只闻得碎石飞溅之声,如懿下意识地用手去挡,只觉得手心一刺,有硬物刺入皮肉之感。她垂首望去,锦红色绒毯之上,纷裂的绿玉碎碎零落。她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先去看皇帝的手。他发白的拇指上,有暗红血珠缓缓滴落。她本能地伸出手想去抚摸那伤口,却在手指触到他微凉皮肤的一瞬,被他森冷的语调生生拦住,“仔细你自个儿的手。”
她很难去探知,他话中的意味是否是显然的嫌弃,只是木然翻过自己的手,瞧见一粒绿玉碎飞过,擦破了掌心肌肤,留下一道渗血红痕。心底一片幽凉,手上的刺痛不过微笑一息,浑然未曾注意。才知苍茫痛楚之下,早忘却了皮肉之痛。
她看着殷红之上点点绿碎触目惊心,不觉茫然悲戚,轻轻道:“所谓玉碎,原来如此。”
皇帝显然吃痛,眉心不适地扭曲着,眉梢挑起,俯视于她,“理会这些小事做什么?”
她恍然醒悟,“臣妾去唤太医。”
皇帝霍然摁住她的手腕,“不必。这样急急召了太医来,若是传到外人耳中,成什么样子!”
如懿满心苦涩,如吞了一枚黄连在口中,连唇角的笑也勾起了那般苦冷意味,“今日茂倩这般胡闹,皇上倒不怕有流言蜚语传出去么?”
皇帝的手抓得她太紧,压得伤口血液滴滴渗出,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皇帝怔了怔,显是发觉了她的痛楚,随手扯过她纽子上系着的杏色水绫绢子抹了几把,随手撂下道:“回去悄悄叫江与彬替你瞧瞧,无须声张。至于茂倩,朕自会处置,令她不许妄言。令贵妃懂得分寸,也不会外传半字。”
如懿有恍惚的失神,“是了。皇上回宫,自有令贵妃曲意照料,是臣妾多虑了。”
皇帝正要出言呵斥,那一缕怒气却泯然成一声悠长叹息,“如懿,为何你说话竟这般尖酸了?”
如懿恍然失笑,“皇上,臣妾不是尖酸,只是心酸。臣妾与皇上自少年相伴,几经风雨,如今却彼此猜疑,事事疑忌。令贵妃与容嫔相伴皇上之数自然不能与臣妾相较,一个得皇上信任,一个得皇上万千爱惜。臣妾看在眼中,五味杂陈,实不忍言。”
皇帝目中闪过一丝惊诧与不满,“你是皇后,任凭朕怎么宠爱她们,予她们权重宠幸,你都是皇后,谁也越不过你去。”他顿一顿,“你还记得孝贤皇后么?若不是过于在意,她又怎会心力交瘁,盛年早逝?朕劝你一句,宽心为上。”
这些话,险险逼落她的泪来,“臣妾前半生与孝贤皇后纠缠不休,近年来静极,才渐渐明白孝贤皇后之心。孝贤皇后家世显赫,儿女双全,又是嫡妻,尚且求不得夫君之心,才生危惴之感。臣妾如何能与孝贤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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