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或许她和意欢这些年的亲近,也是因为彼此都不是女萝心性的人吧。
如懿知道皇帝心中介怀,也不顺嘴说下去,便指着一丛深红玫瑰向璟兕道:“玫瑰花儿好看,又红又香,只是多刺,璟兕可喜欢么?”
皇帝伸手抚着璟兕的脸庞,疼惜道:“身为公主,可不得像玫瑰一般,没点儿刺儿也太轻易被人折去了。”
忻嫔正折了一枝紫薇比在腮边,笑道:“公主还没长成呢,皇上就先心疼怕被惜花人采折了呢,可真真是阿玛最疼女儿啊。”
如懿见她言语毫无心机,便也笑道:“你在家时,你阿玛一定也最疼你。”
忻嫔满脸骄傲:“皇后娘娘说得对极了!阿玛有好几个儿子,可是却最疼臣妾,总说臣妾是他的小棉袄,最贴心了。”
如懿故意扑一扑手中的刺绣玉兰叶子轻罗扇,扇柄上的杏红流苏垂在她白皙的手背上像流霞迷离。她仰面看天叹道:“难怪了。如今正值盛暑,忻嫔你的阿玛热得受不了小棉袄了,便只好送进宫来了。”
忻嫔脸上红霞飞转,“哎呀”一声,躲到皇帝身后去了,片刻才探头道:“皇后娘娘原来这么爱笑话人。”
正说笑着,只听云间微风过,引来湖上清雅歌声,带着青萍红菱的淡淡香气,零零散散地飘来。
那是一把清婉遏云的女声,曼声唱道:“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这歌声倒是极应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极目望去,只见菰叶丛丛,莲叶田田,举出半人高的荷芰殷红如剑,如何看得见歌者是谁。唯有那拖得长长的音调如泣如诉,仿佛初春夜的融雪化开,檐头叮当,亦似朝露清圆,滚落于莲叶,坠于浮萍,更添了入暮时分的缠绵和哀怨。
芙蕖盈芳,成双的白鹭在粼粼波光中起起落落,偶尔有鸳鸯成双成对悠游而过,绵绵的歌声再度在碧波红莲间萦回。
皇帝似乎听得入神,便也停下了脚步,静静侧耳细听。
黄昏的流霞铺散如绮艳的锦,一叶扁舟于潺湲流水中划出,舟上堆满荷花莲叶,沐着清风徐徐,浅浅划近。一个身影纤纤的素衣女子坐在船上,缓缓唱道:“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则为俺生小婵娟。拣名门一例一例里神仙眷。甚良缘,把青春抛得远。俺的睡情谁见?则索要因循腼腆,想幽梦谁边,和春光暗流转。迁延,这衷怀哪处言?”
这一声声女儿心肠既艳且悲,如诉衷肠,且那女声清澈高扬,飞旋而上,如被流云阻住,凄绝缠绵处,连禽鸟无知也难免幽幽咽咽,垂首黯然。
如懿隐隐听得耳熟,已然明白是谁。转首却见皇帝面庞的棱角因这歌声而清润柔和,露出温煦如初阳的笑意,不觉退后一步,正对上随侍在皇帝身后的凌云彻懂得的眼。
果然,凌云彻亦猜到了那人是谁,只是微微摇头,便垂眸守在一边,仿佛未曾听见一般。
如懿嘴角微沉,神色便阴了下去。
所有人都陶醉在她的歌声里,璟兕虽年幼,亦止了笑闹,全神贯注地听着。一曲罢了,忻嫔忍不住拍手道:“唱得真好!臣妾在江南听了那么多昆曲,没有人能唱得这般情韵婉转,臣妾的心肠都被她唱软了。”
皇帝负手长立,温然轻吁道:“歌声柔婉,让朕觉得圆明园高墙无情,棱角生硬,亦少了许多粗粝,生出几许温柔。”
凌云彻眉心灼灼一跳,恭声道:“皇上与忻嫔小主说得是,微臣久听昆曲,也觉得是宫中南府戏班的最好。可见世间好的,都已在宫中了。”
皇帝颔首:“嗯,唱词既艳,情致又深,大约真是南府的歌伎了。”
“涉江玩秋水,爱此红蕖鲜。攀荷弄其珠,荡漾不成圆。佳人彩云里,欲赠隔远天。相思无因见,怅望凉风前。红莲当前,佳人便在眼前,皇上真是好艳福呢。”如懿畅然吟诵,向忻嫔使个眼色,忻嫔虽心思简单,但也聪明,即刻挽住皇上手臂道:“这不知是南府哪位歌伎唱昆曲呢,臣妾倒觉得,水面风荷圆,此时唱这首《游园惊梦》不算最合时宜,《采莲曲》才是最佳的。不如请皇上和皇后娘娘移步,往臣妾宫里一同听曲吧。”
如懿见忻嫔这般乖觉,心中愈加欢喜,也乐得顺水推舟:“也好。外头到底还有些热,五公主年幼,怕身子吃不消。如此,便打扰忻嫔妹妹了。”
皇帝似有几分犹豫,举眸往那船上望去,如懿看一眼李玉,李玉忙拍了拍额头道:“哎呀!都怪奴才,往日里皇上少往福海来,怕有婢子不知,在此练曲呢。奴才这便去看看。”
皇帝还要再看,忻嫔已然挽住皇帝,笑着去了。
如懿微微松一口气,落后两步:“是令妃?”
凌云彻苦笑道:“是她的嗓音。少年时她便喜爱昆曲,有几分功底,微臣听得出她的声音。”
容珮哼道:“原以为她安静了几日,原来躲在这里呢。”
如懿瞥她一眼:“你既不喜欢,就替本宫去打发了她,不许再有这狐媚样子了。”
容珮即刻答应了“是”,雷厉风行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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