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枫在这世上的亲人,于一天之内,死绝了。
他这还不能算是家破人亡,可离这四个字也差不太远。林家一直人丁稀少,可家里放着个咳嗽气喘的老太太镇宅,早晚还有娇滴滴的妹妹上学下学,大节小假的,别人家热闹,他家也一样热闹,林子枫就觉着自己是拖家带口的人,日子和生命都很充实、不冷清。
可是现在,老的小的,全没了。
林老太太和林胜男的后事,雷督理一手包揽了过去,不劳他费心。他确实也挣扎不动了,等妈和妹子都入了土,他把家里多余的仆人辞退了几个,然后将院门一关,自己坐在廊下望天。天是一碧如洗的大晴天,一丝云彩都没有,廊檐下的鸟笼子里,一只小黄鸟在单调的鸣叫。一只大花猫飞檐走壁的跳进院子里,东张西望的喵喵叫了几声,没有叫出那个平时总给它喂食的老太太,便飞檐走壁的又离去了。
妈是因为妹妹才死的,妹妹是因为雷一鸣才死的。
他把妹妹去世前几天的一举一动都打听清楚了,妹妹在雷府怎么扑了空,回家之后怎么哭,他也全问明白了。
他又想如果妹妹没有嫁给雷一鸣的话,现在大概正在准备高中的入学考试,妈也还在那上房屋里,慢悠悠的做着针线活。妹妹前途正好,将来一定会得个斯文书生做丈夫,妈的年纪也不很老,总能够再活好些年。
想到这里,有那么一瞬间,他也想死,找她们去。
可他不能死。
他就是死,也得拽上雷一鸣!
想到雷一鸣,他胸中的一团火猛的流向四肢百骸,让他瞬间力大无穷。他攥起拳头,手臂几乎痉挛。
在家里坐了几天之后,林子枫重新出现在了雷督理面前。
除了臂上多了一圈黑纱,他的服饰和面貌,乃至神情,都和先前无异,只是又瘦了一圈,模样瞧着不仅薄情寡义,并且还像是有着十几年的大烟瘾。雷督理坐在写字台后头,抬头审视着他,他也观察了雷督理——雷督理也瘦了,瘦得下巴有了尖,并且怏怏的,瞧着也不像是悲痛,似乎纯粹只是受了一场打击。
“你再休息几天,也没关系。”雷督理低声说道:“你这一回也真是……”
说到这里,他摇摇头,“唉”了一声。
林子枫答道:“多谢大帅体恤,但我感觉自己已经恢复过来了,总闷在家里,反倒更烦恼,不如出门做做事情。”
雷督理呆呆的望着写字台,隔了片刻,才又说道:“我现在想起胜男来,真是后悔。早知如此,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北京。胜男这个孩子,走得也真是可怜。”
林子枫低了头:“是她自己没福,大帅也节哀吧。”
雷督理不再多说,只苦笑了一声。
林子枫告辞退出,自去办事。雷督理起身走到窗前向外看,就见窗外骄阳似火,令人一望便要焦躁,实在不是什么好风景。
自从见了那具头发指甲俱全的小尸体之后,他就一直打不起精神来。若是打个比方来形容他的心情的话,那么大概像是煮熟的鸭子飞走了,留下他拿着筷子张着嘴,连根鸭毛都没尝到。他失落,他空虚,他觉着自己是受了老天的骗,吃了天大的亏。
他憋气窝火,但又找不到可迁怒的对象,有心对着叶春好开火,然而叶春好这些天表现得无懈可击,不给他开火的机会。房门开了,白雪峰像个鬼似的飘进来,无声无息的给他换了一壶新茶,他回过头,看着白雪峰的脸,心中忽然一阵腻烦,然而未等他将一个“滚”字说出口,白雪峰已经训练有素的又飘出去了。
在他的心腹部下之中,白雪峰已经算是最合他心意的人,如果白雪峰都碍了他的眼,那么其余人等便足以让他持枪扫射一番了。此地的天气讨厌,此地的人也讨厌,他忽然想要远远的逃一逃——逃的时候,可以带上叶春好,连白雪峰都不要。
至于目的地,西山太近,而且此时山上避暑的人太多,不是首选,太远的地方也不敢去,他是一省的军政首脑,只要离开了势力范围,就有危险。
“唉……”这些天他叹出了成千上万声的“唉”,“唉”过之后,他走到电话机前,把电话一直打到了叶春好跟前:“太太。”
叶春好的声音响了起来,温暖亲切:“在一个家里呆着,怎么有事还要打电话?说吧,你有什么消息急着告诉我?”
雷督理不由自主的笑了一下:“我想带你出门玩玩。”
“去哪里玩?”
她对林家惨剧始终是不闻不问,仿佛与林家人生活在两个世界里。雷督理早就看她有大将之风,现在越发认定她是个人才,真有理性,真绷得住。他这回没敢太任性的对她开火,也是因为看她冷静得骇人。她越是一字不多说,他越是有了一点顾虑。
况且,他也日益的离不得她了。他爱她,他可以确定这一点。
所以在逃离北京城的时候,他也一定要带上她:“去北戴河住几天吧!别墅都是现成的,我们去晒晒太阳,洗海水浴。”
听筒里传来了叶春好的笑声:“晒太阳我是不敢领教,我躲太阳还躲不过来呢!不过洗海水浴我很同意,我还没有到海滩上玩过。”
雷督理听着她的声音,心里稍稍的舒服了一点——只是“稍稍”而已。
“那好,你准备一下,我们明天就出发。”他告诉她。
放下电话,他站在原地,无缘无故的又出了神,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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