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好久没有梦见苏悦生,梦里的他和十年前一模一样,一模一样的混蛋。
穿着白衬衣坐在沙发上,修长的两条腿,西裤线缝熨的笔直,好似刀裁出来的两条线。太阳光照在他脸上,他笑的时候嘴角微斜,就像中风似的。当然这是我恶毒的污蔑,其实人人都说苏悦生长得好看,连宝丽都说:“哎呀苏先生真是像toruise……”
这种时候我总是挖苦:“原来姓苏的竟然长得像外国人?”
“长得不像,气质像!气质你懂么?”宝丽斜睨我一眼,“说了你也不懂,你懂什么叫男人?什么叫气质?”
宝丽是一等一的红人儿,赫赫有名的“濯有莲”一姐,无数阔佬豪绅拜倒在她的裙角之下,江湖上盛传她“旺夫”,据说跟她好过的男人都顺风顺水,事业遂心。一时间汪宝丽三个字,竟然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越是忙,越是不耐敷衍,男人们偏以能带她出场为荣,一晚上下来,她各个包厢里停停坐坐,唱两支歌,喝半杯酒,光小费都收到手软。宝丽要是生在古代,包管比李师师还更像个花魁。
不过论起男人来,我通常对宝丽嗤之以鼻:“你又懂什么叫男人?什么叫长得帅?别看你是头牌,可我是老鸨!”
没错,我是老鸨,而且不是一般的老鸨。因为全城凡是数得上名号的夜总会,十有八九都是我名下的生意,最大的一间叫“濯有莲”,会员制,资格审查比高尔夫球会还要严格,外头将“濯有莲”传得玄之又玄,什么酒池肉林,什么纸醉金迷,其实不过因为是在郊区,自然占了一大片山林,青山绿水间,错落开去无数楼台。从外头看起来,和寻常度假村一般无二,若要论优点,自然是包厢里音响好,还有就是酒卖得贵一点。当初我还挺犹豫,因为管采购的阿满拿来的订单,那些贵得吓死人的法国著名酒庄一买就是数千支,好年份都是整年份的大手笔采购,这到底是打算开夜总会呢还是屯酒窖呢?迟疑的当儿,正巧苏悦生不高兴,看我拿着那张单子发呆没有理他,大少爷就更不高兴了,夺过单子瞥了一眼,冷笑一声:“我还当是什么事,不过就是买一点酒,难道你付不起这点钞票?”
苏悦生只有生气的时候才讲上海话,一听他讲上海话我就知趣,满脸谄笑:“是是,方才我不过是在想,这些酒买下来自然没问题,不过要卖到猴年马月去?你也知道,那些人虽然有钱,可是真心不懂酒。”
果然大少爷心情好了许多,说:“暴发户,多订些拉菲给他们喝!”
阿满拿着改后的订单咕哝不满,直到我瞥了他一眼,说:“苏先生说,多订些拉菲。”阿满这才收敛些,苏悦生是老虎,人人都怕他,所以我狐假虎威。
濯有莲一开张就生意奇好,越是门槛高资格审得严,外面说法越是天花乱坠,再加上苏悦生有次正好在本城,恰逢他阳历生日——他们家的人,都是过阴历生日的,阳历生日不作数,不过狐朋狗友自然凑趣,怂恿他在濯有莲大摆宴席,一时间满城权贵,皆以拿到那张生日宴请柬为荣。濯有莲成了灼手可热的富贵显要之地,连我邹七巧三个字,也跟着大大的沾了一次光,人人都道素来低调的苏公子如此罕见高调的给我面子,可见我在苏公子心目中,非同一般。
濯有莲一举成名,贵是贵,贵得常常连我自己看到出货单,都要咬牙倒抽一口凉气,所以说人都是要虐的,贵成这样,却满城的有钱人都争先恐后来求一张濯有莲会员卡。
我从梦里醒来,一身冷汗,闹钟指向九点半,窗帘密闭四合,一丝光也透不进来。双层玻璃隔开喧嚣的市声,纵然天早已经亮了,整个城市这时候已经上班上学,但对我而言,时间还早。做我们这行的,都是下午两点才起床。
我躺在床上想了半天,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梦见苏悦生,因为今天是妈妈忌日。
妈妈死了也快十年了,我们老家的规矩,第三年忌日的时候把死者所有的东西都烧掉,然后才可以在坟前立一块碑,从此后这个人就似乎真正告别尘世,不必要再计算她的生辰死忌,也不必时时刻刻惦着去坟前磕头烧香。
我十分不孝,妈妈走之后的头七甚至七七,都没有去给她磕头烧香,那时候我病得很严重,差一点就死掉。等我从医院里出来,已经是妈妈去世大半年后了。
苏悦生带我去看她的墓地,妈妈就葬在城郊,在非常昂贵的陵园,我妈的墓地占据了特别好的位置,铺着黑白分明的大理石,像钢琴键一般,太阳晒得大理石滚烫,我把玫瑰放下去的时候,心里只在想,别把花烫坏了啊。
妈妈最喜欢玫瑰,花是我在最好的花店里买的,刚刚从保加利亚空运到,包扎的时候店员跟我搭讪:“这是要送给谁呢?”
我说:“我妈妈。”
店员是个跟我年纪差不多的姑娘,笑得两只眼睛弯弯像月牙,说:“那她一定开心极了!这么漂亮的花!”
我也觉得是,如果妈妈真的能看见,她也一定会开心。
放下那束玫瑰的时候我竟然没有哭,我都恍惚听见眼泪滴落滚烫的石板,“噗”得那一声,可是眼角干干的,我真的没有哭。
回去的路上苏悦生给我一套钥匙,说:“你那房子我让人替你卖了,价钱还不错,所以买了一套市中心的公寓,余下的钱,存银行了。”
我把胳膊肘放在车窗上,下巴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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