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最为善变的两样东西就是天上的云与年轻人的心。
年轻的人们,热情消退的时候,就如同降临的时候一般,快如闪电,刻不容缓。当浪漫的幻想变成了残酷的现实,这些半大的孩子们再也受不了了。
他们开始偷懒,开始怠工,开始想方设法地回家休假,也开始讽刺而骄傲地面对着那些什么都不懂、愚蠢而肮脏的乡下人。
一开始,乡下人们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还是一如既往地亲热而客套。但是时间一长,从知青们的眼神中,从他们的嘴角边,从他们的沉默里,愚蠢的乡下人也终于渐渐明白了过来。于是,不再有人给他们送饭菜,不再有人教他们劳作,不再有人帮他们挣工分。村里开会的时候,也不再善意地回避问题替他们留面子,而是当面点名道姓地批评着他们的懒惰与落后。
他们与这个陌生的世界离得越来越远,就像是困在了太平洋的荒岛上,被完全孤立了起来。他们发现,剥开了那层虚伪的骄傲之后,原来,他们并不比这些愚蠢的乡巴佬强上多少。
他们终于慢慢懂得,再教育的真正意义原来是让他们无法反抗地去接受另外一种更差的生活。
他们承受不了理想与现实的巨大落差,他们每一个人都借着回城探亲的机会,在父母面前痛哭流涕,恳求着这个世界上唯一关心他们的两个人能够拯救他们脱离苦海。
只可惜,没有人能够忤逆时代!
他们唯一可以换来的,也只能是父母的流泪或是呵斥。
他们终于绝望了,人一绝望就会麻木。而对于麻木的人来讲,这个世界上,也就没有了什么不可忍受的事情。
就这样,他们的青春在泥土和后悔中一年一年地消失,而他们的生命却也一年一年地熬了过来。
在后人的叙述中,时间过得总是那么快。
转眼间,历史的车轮就来到了一九七五年,十年浩劫结束的前一年,也是最为水深火热的一年。
和肖姑娘一起来到封水溶的几个知青,除了一个在开窑烧砖时不幸被塌方压死了之外,其他的几个人都纷纷以招工、考试、病退、顶职、工农兵学员等各种各样名目繁多的名义回到了城里。
偏僻的封水溶只留下了肖姑娘一个人,当年刚来的时候,眼中的小小村庄,在此时此刻的肖姑娘看来,却变得如此巨大,空旷。
肖姑娘不是蠢,也不是笨,更不是不想回去。
她孤零零一个人留在这里,是因为她不像别人,她没有办法,她回不去了。
其他的同伴都能回去,那是他们都有家,都有深爱他们的家人。他们的家人在城里付出了各种代价,进行了各种努力来替他们活动,替他们争取,他们才能回去。
可肖姑娘却没有家了。
当然,她本来也有一个温馨的家,也有爱她如珍宝的父母和哥哥。当初,就在她离开家的那一天,她与父母哥哥都还深信不疑,彼此一定还有重聚的一刻,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将会生活得更加幸福美满。
肖姑娘的父母也不是没有帮她活动,帮她争取,让她回城的能力。甚至,在同来的那几个人之中,肖姑娘的家世本应是最为殷实体面的一个。
她的父亲是长沙一家报社的主编,文笔fēng_liú,建国后发表文章无数,颇有影响;她的母亲则是长沙一所大学里面的音乐教师,弹得一手好钢琴,知书达理,温婉如花,深受学生敬重。
她离开家乡后的一年,哥哥在发生于长沙城内的一次大规模武斗当中,被重机枪把胸膛打穿了一个透明窟窿,当场死亡;第二年,因为在“大鸣大放”时期写过的几篇文章被人抓住了痛脚,父亲被划为现行反革命而打倒,母亲不肯与父亲划清关系,也一并受到牵连;半年后,年纪尚小,承受不住压力的肖姑娘通过组织教育,彻底认清了父母的反革命本质,在革委会上毅然决然地与父母划清了关系;又过了两个月,万念俱灰不堪受辱的父亲跳井自杀,肖姑娘得到消息想去看看母亲顺便安葬父亲遗体,却不被上级允许。只被告知,母亲的精神状况出了问题;再后来,唯一的亲人母亲也杳无音信,从此不知去向……
在这样的痛苦与孤独中,肖姑娘却无比坚强地活着。我想,也许那个时候,她还依然相信,她终有回到长沙的一天,那个时候,她还能找回那些失去的幸福。
二〇一三年年初,中央电视台播出了一个很火的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里面有一个片段,记录了一位河北采藕者的真实生活。
我还记得那个人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正当壮年,对着镜头,他说了一段话,具体怎么说我忘了,大概意思是:“采藕这个工作是个青春饭,一般都是冬天采,而且藕很脆,机器一掰就断在淤泥里,没有用了,所以,只能人工用手,天寒地冻地站在齐腰深的水中间,不到一个小时,寒气就会浸入整个人的腰部和膝盖里面,防水服橡胶套都没有用。我每天都要工作十来个小时,工作完了,人腰酸背痛,疼得不得了。所以,趁着年轻多干几年。老了就不行了。”
采藕人的艰辛痛苦,镜头帮他记录下来,得到了人们的尊敬与同情。而且,他是在为了自己真实的生活与幸福在奋斗,是他个人自愿的选择。
可是,肖姑娘就完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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