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惊地看着他,这是冷杉么?这是那个小男孩吗?这还是那个会让可乐说话,会在半夜里沿着高速公路长途跋涉,会不知道月亮是每个月都会圆一次的小男孩吗?我难以置信地,一点儿一点儿地凝视着他沉默的侧脸,是,就是你,是我让你的眼神里多了一种复杂的东西,是我让你说话的语气变得淡然和毋庸置疑,是我把你变成了一个男人——现在,你要使用只有男人才会用的方式,来对付我了。
“玩儿腻了,对不对?”我短短地一笑,“我早就跟你说过,新鲜劲儿总有一天会过去的。好啊,现在过去了,想起来还有其他事儿要做了,想起来还有前程了——”我甩了甩头发,“也对,没什么不好,那你就滚吧,有多远滚多远。”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转过脸来冲我吼,“我都跟你说了我自己也觉得这件事情太大了,所以我是在和你商量的!你能不能相信我啊!”
“别对我吼。”我用力地用衬衣上一根细细的带子缠紧了手指,隐隐觉得那根手指开始膨胀和丧失知觉,“别对我吼,我警告你,”我咬紧了牙,“我不想弄得那么难看,冷杉,我和你说过,如果我们两个人成了仇人会很可怕,你还记不记得?所以别逼我,我真被逼急了的话,你不是对手的。”
他的右手发狠地攥紧了方向盘,“不用你警告我——”然后奇怪地笑了笑,“我见识过了。我信你。”
我突然间对他笑了,是货真价实的笑,我甚至觉得我的眼睛里都在荡漾着最初的温柔,“你不会是以为,我嫁过一个有绿卡的男人,所以我能帮你吧?你不会一开始就打这个主意的吧?小家伙,你想得太简单了,我没有绿卡,美国的移民局不像你那么傻,我什么都没有,我现在告诉你了你指望不上我的……”
我说话的时候,他那只攥着方向盘的手一丝一丝地抽搐着,他轻轻地松开了,仔细地凝视了一会儿他发白的掌心,然后又紧紧地攥了回去。
“你这样有什么意思啊?”他愤怒地打断了我,他这次没有冲我吼,说话时声音全体都憋在了喉咙里面,“有什么意思?你明明知道不是那么回事,你为什么一定要强迫自己去想那些最坏的事情?你为什么要把别人都想得那么坏?这对你自己有什么好处吗?”他的右手又开始紧紧地抽动了,连接手指和手掌的那几个凸起的关节在微妙地耸,就像是挡也挡不住的植物,就要破土而出。
我再也受不了了,拿起我的手机对着那只手扔了过去。我听见手机落在那些关节上的一声清脆的响,然后冷杉猝不及防地一拳捣在了方向盘上,“你他妈有毛病啊!”
现在好了,我怔怔地凝视着他被怒气点亮的脸,在心里悲哀地告诉自己说:“现在好了。”他这一拳总算是挥了出去,总算是没有挥给我——其实我知道我自己太夸张了,我知道也许他不会那么做的,我都知道,但是我没办法,我受不了看见那只颤抖的手,受不了看见那只手上表达出来的带着怨气的力量。我该怎么让他明白这个?这种事,别人真的能够明白吗?
“我有毛病?”我低声重复了一次他的话,“冷杉,我是有毛病。”我终于不顾一切地对着他的脸喊了出来,“我他妈就是有毛病!我为了你,不再去和方靖晖争,我为了你,不想再去为了钱和谁斗和谁抢,我是为了能干干净净地和你在一起,才把郑成功交给了方靖晖!我都是为了你!你现在来问我你该不该去美国?你还征求狗屎的意见!滚你妈的吧,我就当我自己被狗咬了一口……”
他的表情顿时变得很陌生。我的意思是,他的表情让我觉得他是在注视着一个陌生人。
“你说什么?”他直直地看着我,“你什么意思?”
我不理会他,胡乱地把脸上的头发拨弄到后面去。神志涣散地听着自己重重的呼吸声。
“你是说,因为我,你不要郑成功了?”他的语气像是在问医生自己是不是得了绝症。
我不回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转过脸去,看着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到达的黄昏。
“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愿意要他了?你原来跟我说,你说是因为郑成功的爷爷奶奶太想念他,他爸爸才会来把他接走的……你撒谎了,你为什么要撒谎?”那一瞬间他又变回了那个最初时候的冷杉。
“我并没有撒谎,”我费力地说,“我说的不完全是真话,但是,也不全是撒谎。”
“没说真话就是撒谎。”
“你太幼稚。”
“我发现我其实一点儿都不认识你了。”他的表情里有种我从没见过的忧伤,我们一起沉默了一会儿,他终于说:“我只知道,我小的时候,我妈妈在所有人的眼里都是个不靠谱的女人,她被一个又一个的男人骗也还是不长记性,她甚至因为自己贪玩儿把我绑在舞厅的椅子上面——但就算是这样,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丢下我,她从来没有。”
雪碧就在这个时候回来了,我的眼角看到车窗的一角映出她鲜绿色的球鞋,然后她静悄悄地打开了车门,先把可乐端正地放在里面——那个原本是另一个人类的位置上,然后再自己坐进来。
剩下的路程中,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到达龙城,冷杉先下车的时候,他其实偷偷地看了我一眼,犹豫了片刻,他说:“你们回去的时候,当心些。”我没有理会他,看到雪碧迟疑地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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