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铎慢慢接道:“养兵之道,习而练之,一可当百;用兵之道,运数无常,败以为鉴。”
东方摇头道:“你的名字全是兵刃之气。”他想想又笑道,“不过不错,十余年来从无败绩的靖远亲王,名字里却能想着败以为鉴。”
“战则有胜败,敌人之败也可为戒。”
东方眼露嘉许之色,正欲开口,明姬端了一个大托盘进来。盘上另有小盘,内装了些干果佐酒之物,并一个宽边酒筒,酒筒上冒着热烟。一时,屋子里酒香弥漫开来。她放下这些东西,将那桌案旁的直耳水瓮放到炉上,又将那宽边酒筒放进瓮里,筒边架在瓮沿上,这炭火便不会直烧着酒筒。
东方已将碟子移到案上。明姬置好酒,直起身来望着承铎一笑,拿了那托盘下去。
承铎看着明姬走出门,问:“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东方笑笑,道:“大概和那位老先生一样,望气望出来的吧。”说着,他往两人的酒盏里斟酒。承铎端起来抿了一口,觉得醇香暖人,这一日的风雪之气一扫而空,听东方接着又道:“不过我倒是奇怪,你这时候就这么放心你那几万人马?”
承铎拈了一枚去核的枣子吃着:“如今雪深及膝,人马皆陷,他们也要摸清虚实,料这两日尚不至有变。”
东方笑道:“我猜你还在等着朝廷给你个名正言顺吧。”
“怎讲?”
“不然全线打起来,除了你这几个嫡系,燕云二州的大小将领未必会令行禁止,何况云州还驻着七王承铣。你岂不要处处掣肘。”
承铎怔了怔,道:“然之兄明见。”遂一面与他饮着酒,一面将这几日的战事叙了一遍。热酒驱寒,数盏下去,已是满室热络。
东方听完沉吟道:“这次的奇袭固然痛快,但也激怒了胡狄王庭,其必倾兵而至。习鉴兄近年都在南方征战,应知国家为战事消耗颇巨。如今未必能与胡狄决战。你捅下这个娄子,眼下要如何收场呢?”
承铎仰头饮下一盏酒,不徐不急地说:“然之兄有何高见?”
东方看着他,慢慢笑了起来:“既然你这般胸有成竹,那我怎敢置喙。”
承铎放下酒盏,道:“未必。不过是车到山前必有路,因时制宜罢了。用兵不可不谋划,可若万事都谋定,便没有奇兵了。”
东方将竹箸往桌面上轻轻一击,道:“不错!”执起酒勺又为承铎斟上了一盏酒,慢慢说道,“所以你便悠然自得地到这穷乡僻壤游山玩水来了?”
承铎睨他一眼:“大概也是望见这方气象好吧。”
东方哈哈一笑:“实不相瞒,我前日占得一卦,确有兵戈之相。只是朝廷已允诺和亲,又怎会出兵。能行兵马之权又敢逆朝廷之意的,唯有习鉴兄了。因此我猜着你来了。今晨紫銮之气出于东山,照入我阶前,我寻思这西北一隅能有凤藻龙章之质的也唯有你五王爷,所以专让明姬去平遥镇上给你指路了。”
承铎叹道:“可你又偏偏让她给我指了条错路啊。”
东方道:“我猜你寻我有两个意思。倘若我还能有点用处,你便要收服我为你所用,以免我去襄助他人;倘若我是不学无术之徒,在这边陲要塞煽动人心,你便要除掉我。所以……”
承铎替他接了下去:“所以你就想看看我是何等人。我若找来这儿,也见不着你,自是碰壁而回;而你在西北岔道上等着,我若入不了你的眼,你便隐匿身份,从此避开我去。”
东方听他直说了出来,不觉有些尴尬:“习鉴兄快人快语。”
承铎正色道:“你说的没错,但你若不愿为我所用,我绝不为难你。”
东方直视着他,道:“不怕我会与你为敌?”
承铎率然笑道:“你尽管来与我为敌,我只怕没有敌人会寂寞,从不怕敌人太多。”
东方默默打量他半晌,也正色说道:“敢问王爷之志?”
承铎仍是笑道:“换一百个人也不敢这样问我,然之兄还真敢问。”
“阁下既非虚比浮词之人,在下索性问个明白,还请直言相告。”
承铎缓缓饮了一杯,点头道:“好。以我今日之地位,以我与皇上的关系,若还要言志,就是大不敬了。我目下的志愿,只是将胡人击退。至少三十年,”他左手竖起三指,“让胡人三十年无南下之力。”
他这个愿发得用词谦逊,目标却是前人从未能及的。承铎收了手,复又笑道:“话已至此,然之兄既熟知边塞之情,何不出山助我?”
东方一直肃容听他说话,此时淡淡一笑:“好。我若不助你,再无旁人可助。”
他这番态度随意,却让承铎看出了三分真挚。人的目的若不单纯,行事便不会磊落。承铎若带着目的招贤纳士,不会这样随随便便就来了;东方若带着目的待价而沽,不会这样随随便便就允了。
承铎没有问东方志向为何,因为这已然多余了。他笑了一笑,替东方斟上一盏酒,自己端起酒盏道:“如此,我承然之兄的情。”
二人对饮而尽。
这席酒直饮到日暮时分,主客却还意兴遄飞,秉烛清谈。承铎当晚便借住在东方的草舍。次日清晨,下了几日的雪竟停了,承铎告辞而去。东方道:“习鉴兄从这东南小径走,一个时辰可抵平遥。”承铎拱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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