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些日子里我还喜欢夹心糖,爱小姐。而当时我一会儿croquant(也顾不得野蛮了)巧克力糖果,一会儿吸烟,同时凝视着经过时髦的街道向邻近歌剧院驶去的马车。这时来了一辆精制的轿式马车,由一对漂亮的英国马拉着,在灯火辉煌的城市夜景中,看得清清楚楚。我认出来正是我赠送给塞莉纳的voiture。是她回来了。当然,我那颗倚在铁栏杆上的心急不可耐地跳动着。不出我所料,马车在房门口停了下来。我的情人(这两个字恰好用来形容一个唱歌剧的情人)从车上走下,尽管罩着斗篷——顺便说一句,那么暖和的六月夜晚,这完全是多此一举。她从马车踏步上跳下来时,我从那双露在裙子下的小脚,立刻认出了她来。我从阳台上探出身子,正要喃喃地叫一声e——当然,用的声气仅能让情人听见,这时,一个身影在她后面跳下了马车,也披着斗篷。但一只带马刺的脚跟,在人行道上响了起来,一个戴礼帽的头正从房子拱形的here经过。
你从来没有嫉妒过是不是,爱小姐?当然没有。我不必问你了,因为你从来没有恋爱过,还没有体会过这两种感情。你的灵魂正在沉睡,只有使它震惊才能将它唤醒。你认为一切生活,就像你的青春悄悄逝去一样,也都是静静地流走的。你闭着眼睛,塞住了耳朵,随波逐流,既没有看到不远的地方涨了潮的河床上礁石林立,也没有听到浪涛在礁石底部翻腾。但我告诉你——你仔细听着,某一天你会来到河道中岩石嶙峋的关隘,这里,你整个生命的河流会被撞得粉碎,成了漩涡和骚动,泡沫和喧哗,你不是在岩石尖上冲得粉身碎骨,就是被某些大浪掀起来,汇入更平静的河流——就像我现在一样。
我喜欢今天这样的日子,喜欢铁灰色的天空,喜欢严寒中庄严肃穆的世界,喜欢桑菲尔德,喜欢它的古色古香,它的旷远幽静,它乌鸦栖息的老树和荆棘,它灰色的正面,它映出灰色苍穹的一排排黛色窗户。可是在漫长的岁月里,我一想到它就觉得厌恶,像躲避瘟疫滋生地一样避之唯恐不及!就是现在我依然多么讨厌——”
他咬着牙,默默无语。他收住了脚步,用靴子踢着坚硬的地面。某种厌恶感抓住了他,把他攫得紧紧的,使他止足不前。
他这么突然止住话头时,我们正踏上小路,桑菲尔德府展现在我们面前。他抬眼去看城垛,眼睛瞪得大大的。这种神色,我以前和以后从未见过。痛苦、羞愧、狂怒——焦躁、讨厌、憎恶——似乎在他乌黑的眉毛下胀大的瞳孔里,暂时进行着一场使他为之颤栗的搏斗。这番至关重要的交战空前激烈。不过另一种感情在他心中升起,并占了上风,这种感情冷酷而玩世不恭,任性而坚定不移,消融了他的激情,使他脸上现出了木然的神色。他继续说:
“我刚才沉默的那一刻,爱小姐,我正跟自己的命运交涉着一件事情。她站在那儿,山毛榉树干旁边——一个女巫,就像福累斯荒原上出现在麦克白面前的几个女巫中的一个。‘你喜欢桑菲尔德吗?’她竖起她的手指说,随后在空中写了一条警语,那文字奇形怪状,十分可怖,覆盖了上下两排窗户之间的正壁:‘只要能够,你就喜欢它!只要你敢,你就喜欢它!’
“‘我一定喜欢它,’我说,‘我敢于喜欢它。’(他郁郁不欢地补充了一句)我会信守诺言,排除艰难险阻去追求幸福,追求良善——对,良善。我希望做个比以往,比现在更好的人——就像约伯的海中怪兽那样,折断矛戟和标枪,刺破盔甲,扫除一切障碍,别人以为这些障碍坚如铜铁,而我却视之为干草、烂木。”
这时阿黛勒拿着板羽球跑到了他跟前。“走开!”他厉声喝道,“离得远一点,孩子,要不,到里面索菲娅那儿去。”随后他继续默默地走路,我冒昧地提醒他刚才突然岔开去的话题。
“瓦伦小姐进屋的时候你离开了阳台吗,先生?”我问。
我几乎预料他会拒绝回答这个不合时宜的问题,可是恰恰相反,他从一脸愁容、惘然若失之中醒悟过来,把目光转向我,眉宇间的阴云也似乎消散了。
“哦,我已经把塞莉纳给忘了!好吧,我接着讲。当我看见那个把我弄得神魂颠倒的女人,由一个好献殷勤的男人陪着进来时,我似乎听到了一阵嘶嘶声,绿色的嫉妒之蛇,从月光照耀下的阳台上呼地蹿了出来,盘成了高低起伏的圈圈,钻进了我的背心,两分钟后一直咬啮到了我的内心深处。真奇怪!”他惊叫了一声,突然又离开了话题,“真奇怪我竟会选中你来听这番知心话,年轻小姐,更奇怪的是你居然静静地听着,仿佛这是人世间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由一个像我这样的男人,把自己当歌女的情人的故事,讲给一个像你这样古怪而不谙世事的姑娘听。不过正像我曾说过的那样,后一个特点说明了前者:你稳重、体贴、细心,生来就是听别人吐露隐秘的。此外,我知道我选择的是怎样的一类头脑,来与自己的头脑沟通。我知道这是一个不易受感染的头脑,十分特别,独一无二。幸而我并不想败坏它,就是我想这么做,它也不会受影响。你与我谈得越多越好,因为我不可能腐蚀你,而你却可以使我重新振作起来。”讲了这番离题的话后,他又往下说:
“我仍旧呆在阳台上。‘他们肯定会到她闺房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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