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零段
时常回想起来的暴雨,发生在小学时候。那时还没有搬家住在出生的那座青瓦平房里。老家有一个很大的院落。父亲在靠近屋檐的一排种上了兰花,大部分比较廉价,有一部分特别昂贵,,在那个年代里,大概相当于父亲两个月的工资。
每到暴雨的时候,父亲总会披一件黄色的雨衣,站在大雨里,迅速把塑料薄膜扯开来盖在那些兰草的上面。
大雨里,父亲的表情凝重而沉默,像是远处被雨冲刷模糊的山际线。
而在一个大雨的夜里,父亲半夜惊醒,走到院落里,在闪电的刺眼亮光下,看见一个小偷翻过墙壁逃走,而屋檐下那几株昂贵的兰草,被人连根拔起。
父亲在大雨里站了很久,沉默着没有说话。最后在轰隆的暴雨声里,发出一声模糊混浊的叹息声来。
听上去像是一种呜咽。
第壹段
下班的时候无意看到的网页,上面预告上海接下来的四天,会有集中的降水。
这是多年来上海最大最集中的一次降雨。 而窗外的天空已经极其压抑地黑了下来。乌云沉闷翻滚,发出让人胸口发闷的声响来。完全隔音的落地玻璃窗外,时不时划过天际的闪电,它们肆无忌惮地把天空撕扯成黑色的絮状碎片。无声的,毁灭性的闪光刺在视网膜上。
过了一会儿,噼里啪啦的大雨就开始敲打在玻璃窗上。
远处摩天大楼的外墙,全部笼罩上一层飞溅起来的水雾。
我轻轻地关掉公司里的灯,朝电梯走去。
每一年的大雨又开始了。
上一个夏天的第一场暴雨,我和母亲、父亲在陆家嘴,突然袭来的昏暗积雨云和瓢泼大雨,让我们一家人都很狼狈。
而一转眼,一年又过去了。
第贰段
一场大雨过去,接下来就是一个秋天。很多场大雨过去之后,岁月就从我们生命里裁掉了很大的一截。
有一次我梦见大雨把父亲的胡须冲刷得发白。梦里父亲望着我没有说话,我望着在大雨里的他哭喊哽咽。梦里我是在车上,我打开车门叫父亲上车,父亲摇了摇头,转身走进了滂沱的雨幕里。
父亲在岁月混沌的光芒里老去。变得佝偻。变得沉默。变得更加孤僻。
在最近的一次谈话里,他和我说:“我在十五岁的时候就下乡了,离开父母,离开兄弟姐妹。一个人在大山里,拼命地想要活下去。所以我的感情就变得很淡薄,对亲人没有过多的爱,更没有什么朋友,也不会与人相处,沉默孤僻,不讨人喜欢。”
那个时候父亲在峨眉山,修水库。而二十多年过去之后,当我以俗气的游客身份游荡在已经开发成旅游景点的峨眉山里时,父亲隔着电话对我说:“那那那,那个水库是爸爸十七岁的时候修的。”
父亲十七岁的时候,在大雨里挑起巨大的石料,耳边是轰鸣的雷雨声,回荡在山谷里,而我十七岁的时候,偏激叛逆,在饭桌上抄起盘子狠狠地摔向墙壁。菜汁溅了父亲一身。
父亲在电话里和我说:“明明,我老了就去敬老院,我不来上海,我的性格不讨人喜欢,肯定和别人相处不来。跟着你,到最后你要厌烦我的。” 挂了电话,我躺在地板上嗡嗡地哭。
像是回到了我的少年时代,弱小的,无能的,脆弱的,自以为是却一无所知的年代。
在那个瞬间,我失去了平时叱诧风云的决断力和残忍性。我被父亲钝重的感情击打得溃散一片。
第叁段
昨天的梦境里,父亲在故园的屋檐下栽花。瓢泼大雨,天空像是被砸漏了一样往下倒水。巨大的暴雨声里,我对父亲呼喊,父亲没有转过身来,留给我一个在大雨里湿淋淋的背影。
昏暗的灯光下,父亲佝偻地沉默着。
我觉得世界末日也就是这样了。
第肆段
我二十五岁的这一年,父亲五十三岁了。我有时候会在纸上计算我们还剩余的时间。
有时候算着算着,眼泪就啪嗒一下滴到纸上。
把总以为很漫长的一辈子,放到无限绵延的宇宙长河中去,那个时候,你会觉得,这仅仅就只是短暂的一个小时。
而且一旦过去,就永不再来。
你再也看不到他们的面容。你再也不能从电话里听见他们温暖的声音。你再也不能赖在床上,等他们过来嘘寒问暖。
他们比你先离开这个寒冷的世界。去往更加寒冷的世界。
第伍段
离开四川家乡之后,开始在上海生活。
慢慢地习惯上海的冷漠和钢筋水泥。有时候坐车经过一些顶级的楼盘,会看见一些他们的标语。其中印象很深的是他们引用的比尔·盖茨的一句话,是说:“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你要学着去习惯它。” 渐渐地抹杀掉内心的软弱和类似“狠不下心”的情绪。以一种金属表面的姿态存活在光速爆炸的商业领域里。内心的侵略性日益繁衍,像是疯狂的之外肆意攀爬上蓝天。而另一方面,弱小的自己越来越退回到心脏深处,把自己重重包裹起来。
每次和母亲通电话的时候,她一定会先问我:“没有在忙吧?现在讲话会打扰到你吗?”和家庭的沟通在距离的隔阂下变得越来越少母亲不打电话给我,我往往忙得忘记和家里联系。经常睡在地板上,被手机振醒。
其实我和父亲一样,在高中的时候就离开家一个人住校。独立的,略显孤僻的性格。甚至在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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