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冷静理性的黎璃说了一句最无可能实现的话,说完之后自己先低低地笑了起来。她抬手捂着嘴巴,咯咯的笑声从手掌边缘传出。
裴父端着菜上来,黎璃起身去帮忙,他们没再说下去。
吃完饭,裴尚轩送黎璃去车站。凄清的月光照着一条长路,路旁树木光秃秃的枝丫投下姿势古怪的阴影,他们踩着这些怪异的影子往前走。
汽车从他们身边驶过,呼啸而去。黎璃仰视身旁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男孩,无声叹息。他像以前那样握着她的手,放入自己的衣袋里温暖着。
裴尚轩待黎璃很好,可是他不喜欢她。黎璃经常自问:如果一个男人把你当做兄弟看待,究竟是女人的幸运还是不幸?
走到站台,好多人在等车。黎璃抽出手,放到嘴边呵气取暖,一边跺着脚像是要抖去寒意。
“你想考哪个大学?”裴尚轩随口问道。
“清华。”黎璃无所谓地耸着肩膀,“南开,或者南京大学,我想去外地读书。”她一早就打定主意第一志愿填报外地院校,离开上海,彻底远离柳千仁。
“好远。”他喃喃自语,声音里有一丝寂寞。之前黎璃说“假如能回到初中就好了”,他并没有太在意,此刻想来初中毕业以后时刻都有离别的影子笼罩着苍穹。他轻声说了一句话,黎璃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她大声问。
她的车来了,裴尚轩推着她往前挤。在后面乘客的作用力下,黎璃被挤上了车。
“黎璃,不要去那么远!”他站在车下,用足力气大吼。眼前是她,隔着浩瀚的海站在彼岸,向他挥挥手转身离去。他想起吃饭前看到的眼神,恍然大悟。
她听到了。将前门挤得水泄不通的乘客挡住了个头矮小的黎璃,裴尚轩看不见她。
半年后,黎璃收到上海外国语大学英语系的录取通知书。
裴尚轩要搬家了,黎璃上午参加上海外国语大学的英文口试,考完后来不及和其他同学交流感想就匆匆忙忙赶到裴家去帮忙。她上了楼,裴家过道里随意地摆着整理后打包的纸箱,积灰满地。
裴尚轩坐在一地狼藉中,身边放着好几个半满的纸板箱。
黎璃在房门口站了一会儿,裴尚轩懒洋洋地抬头瞥她一眼,随手把一本书扔进最近的纸箱里。
“没听你提过要搬家。”她走进房间,展开一张报纸铺在灰扑扑的地板上,盘腿坐下。裴尚轩挑着眉,笑嘻嘻地斜睨黎璃,调侃她是淑女,应该找张凳子坐。
黎璃没好气地瞪他,顺手往他脑门弹了一指,“裴尚轩,还轮不到你这笨蛋来教训我。”说着,自动自发拿起地上的书本,拍去灰尘放进纸箱。
书仍是三年前初中时代的那些,包括毕业考之前各科老师要求买的参考书。裴尚轩并不是用功读书的学生,好几本书都是九成新的样子。黎璃轻笑,却难掩酸楚。他们回不到那段岁月了,物是人非。
裴尚轩或许也有着同感,垂着头声音寂寥,“黎璃,我错了吗?那件事,不是大家想的那样。”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从裴尚轩的言语之间推测出了大概。舆论是不见血的刀,何况是处于这样一个流言飞语的环境,他承受的压力绝非她能够想象的。
“你后不后悔?”她写信问过他,可是裴尚轩没有回信。黎璃出于私心,执意要知道答案。
裴尚轩的头依然垂着,过了好半天才传出声音——“我喜欢她,真心喜欢过。”
黎璃抬起手捶着他的胸口,嗓音干涩,开口说道:“笨蛋,那根本用不着逃跑啊。”这个男人,终究没给她丝毫幻想。她不由想起了自己的遭遇,身子微微一颤。他没发现,闷闷不乐地继续道:“我无所谓,是我妈受不了三姑六婆,说继续住这里我的前途要给毁了。”讥诮一笑,眼神漠然,“我还能有什么前途?”他心灰意懒,神情倦怠。
黎璃的鼻子有点酸,刚满十八岁,平日接受的教育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她觉得这种说法不对,但暂时想不到其他出路,无法安慰他。
“等我高考结束,我替你补习功课,你去参加成人高考。”清清喉咙,她表情严肃,替他想出路,脸颊肌肉绷得很紧。
裴尚轩看看黎璃,忍俊不禁,一边伸手拍拍她的脸,“黎璃,你怎么跟我妈似的?”
她啐了一口,伸出腿踹向他,“笨蛋,我哪有那么老?”
他没躲,硬生生受了她这一脚,所幸她并没用力。他的身子朝她探过去,男性气息侵袭着黎璃的感官,她不自觉地绷紧了全身肌肉。某个凌晨经历的梦魇再度刺激了黎璃,就算面对的男人是她始终喜欢着的那一个,黎璃脆弱的胃仍旧翻滚起来。
黎璃勉强笑着,喉头神经质地抽搐,她压下反胃感觉,不敢让裴尚轩看出破绽。他伸手拥抱她,黎璃一头扎入他宽厚温暖的胸膛,暗自松了口气。
“黎璃,谢谢你一直做我的朋友。”他真挚地说道。十八岁的裴尚轩看不到未来,多年以后陪在他身边的依旧只有她,无论他的人生是处于巅峰还是低谷。
“十四岁生日我许的愿,”黎璃轻轻说下去,“我们一辈子都要做好朋友。”
少年心头满溢感动,裴尚轩不了解的是她没有说出口的心意。年华似水流过,等到有一天蓦然回首,他想男女之间其实并没有完全纯粹的友情,仿若黎璃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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