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命到鹤山的第二年,师父看他的眼神有了变化,就在眨眼间翻了脸。不许冷水仙再去采美人泪,并要将安命赶下山去。
失去美人泪的安命若是离开鹤山,唯有死路一条。
冷水仙不知道师父为什么这样狠心,困于结界中的七天里,心如油烹,她头一回开始害怕。
最后九死一生逃出了道观,一路踉跄着去找安命,七天的时间不算长,却也不短,足以让一个人生,足以让一个人死。
她用了五天在山脚下找到了他,彼时的安命奄奄一息,身旁,有仙鹤来过的痕迹。
那一刻,她泪如决堤。
她用了那么多年辛辛苦苦筑起的隔绝红尘情丝的河坝,就在看到安命的那一眼开始,溃如烂泥。
在道观的十年间,她从师父身上学到了物欲两忘,也学到了永不低头。即使没有了鹤山庇佑,即使没有了师父的疼爱,她仍要好好活下去,要安命陪她一起活下去。
那半年是她平生第一次离开鹤山,拖着如同死人的安命,在虎口狼爪下求生,她曾数度求死,却又在回头看到安命的空当一次又一次犹豫。那是她拼了命也要救活的男子,她为他离开了鹤山,离开了道观,离开了从六岁起就一直照顾她的师父。
她记得,以前在古书上看到过,人的鲜血可以起死回生。她曾问过师父,当时师父勃然大怒,只说是歪门邪道。可是到了这一步,为了能让安命好起来,血又算什么?
她割开手腕放了小半碗的血,疼得几乎要晕过去,哆嗦着给安命灌下。
那时候,他们栖身在一个破庙里,夜里总有风呜呜地灌进来,不远处是一片荒墓,时常燃起鬼火。最害怕的时候,她就紧紧抱着安命,一边跟他说话,一边安慰自己。
就在那天晚上,安命饮尽最后一滴血,呼出腥腻的气息。
庙外狂风骤起,树枝在空中剧烈地抽搐,一道白光射进庙里,照的亮如白昼。
冷水仙清楚地看到,仙鹤环绕着一个手拿拂尘的男子。
他与安命有着相同的样貌,冷峻的眉眼,紧抿的薄唇,只是眉间多了一抹朱砂痕。
他走向她,温柔地唤她“水仙”。
她茫然抬头,不知所措地看着从他手中四角宫灯上垂下的杏黄流苏,被微风吹着,悠悠地摇晃。
她急忙再回头找安命,惊讶地发现身边什么都没有,她又颤抖着抬起手腕,皓腕如雪,没有丝毫血迹,更没有刚刚割开的伤口。
数日来的恐惧猛地涌上心头,喉头腥甜,呕出一口血来。
她紧紧抓着那人的衣袖,一遍又一遍地逼问:“安命呢?安命呢!你把他怎么了!”
那一夜是她平生哭得最伤心的一回,仿佛有把利刃自喉咙到心口向下割开,一路撕心裂肺,将好端端的一颗心拉扯得支离破碎……她终还是没能护好他……
等到她醒来,入眼的却是血肉模糊的师父,晦暗的地牢里,血腥味混着霉味,让人作呕。
一盆蜜水泼过来,她的师父皱紧眉头,全身都在颤抖。
那些绽开的伤口翻出血红的肉,没过一会儿,就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蚂蚁。
狱外,那个掳她过来的人,唇角撺起笑意,极是惬意。
她急得红了眼,疯了似的想要骂他,可是喉咙里嘶哑着喊不出话来,只觉得眼泪更加汹涌。
这个人,折磨着她最敬爱的师父,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束手无策。
她恨得咬牙切齿,哭得几乎要断了气,却听到他慢悠悠地讲着故事。
五十多年前,一株修炼百余年的水仙花幻化成人,本欲前往南海,途径鹤山遇到了当时籍籍无名的楚谨一和师弟舞倾城。
师兄弟同时喜欢那水仙姑娘,约好在清溪比武,输了的人不许再和水仙姑娘有所来往。
那一战,舞倾城落败,楚谨一也负重伤。
水仙姑娘闻声赶来时,安命瘫坐在地,抬头看着楚谨一手中指向自己的长剑,抬手抹去下颌的血,说:“师兄,你输了。”
楚谨一微怔间突然感觉天旋地转,右手一阵剧痛,他心里一下子明白过来,安命用了毒。
水仙姑娘惊叫一声跑到他身边,而此时的他全身经脉尽断,右手因沾毒最多而开始溃烂。这样狠辣的毒,竟是他处处相让,时时维护的师弟专门为他研制的。
呵呵呵呵呵……
安命从地上起来,一把拉过水仙姑娘,挑衅地朝她扬一扬下巴:“不光她是我的,以后整个鹤山都是我的。”
“故事说到这,你听明白了吗?”牢门的前“啷当”地响了一阵,他缓缓走到冷水仙面前,伸出一根食指,抬起她的下巴,大喝一声:“那水仙姑娘就是你!”
冷水仙的眼泪淌到他的手指上,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他突然不敢直视她,犹豫了一会儿才转过身去。
他是楚谨一,死了五十年的人,靠着对安命的仇恨化成了魅。
水仙接触了他溃烂的右手,也染上了毒,这是安命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
他只是制出了毒,却没有准备解药。
于是冷水仙中了安命的无解之毒,慢慢地魂飞魄散,化作一株水仙花。
我叫彼岸花,别名引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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