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阵,你们把我放在乡下,外公那里。”
“怎么那段广告词像你写的,什么天上的、天上的。”
“可能那人也有过一个跟我一样的外公。”
父亲正了脸色:“说话不要阴阳怪气的,我是来告诉你,我们家发财了。”嘉措的母亲这一宝押稳了,收购还没开始,她就在家乡邻近的几个村子几十户人家预付了钱。两天之内,就把六千块钱全部预付了。现在,这六千块钱已经翻了两三番,她已经存了两万现款进银行了。
父亲很高兴,给儿子看刚上身的新西服,大约值七八百块一套的。
嘉措很局兴。
父亲说:“我们老了,那些钱还不都是你的。”
嘉措想,这才过去了一半。一年的蘑菇季节才过去了一半。再说日本人也不会一年就吃厌了这种东西。只是在这时,他才感觉,世界、人,包括他自己正在经历一种变化。
星期天,嘉措还是如约和两个朋友上山去找蘑菇。
望着两个朋友十分着急往山坡上猛蹿的背影,涌入他心头的已不是单纯的友情了。原先,他们商定,找到一斤蘑菇就吃掉,找到两斤就卖掉一斤,买一瓶五粮液、茅台之类的好酒。现在,他俩肯定被这一想象,或者超出这个想象的想象所激励,面部神情焦躁,汗水淋漓,但却不肯把脚步稍稍放慢一点。而嘉措脚步轻松,穿过山腰那些结着红果的灌丛带时,他还去观赏那些琥珀色的成堆的蝉蜕。晚上下过雨,路面很柔软,白云轻盈无状,这有些像眼下嘉措的心情。他们进人自桦与青冈混生的树林,到了生长蘑菇的地方了。
嘉措又发现了“媒子”,这是他外公的叫法。媒子是一种白色的菌子,外表漂亮,里面却一团糟朽,不带一点香气,但它们总是生长在适合蘑菇生长的地方。嘉措告诉两个伙伴,附近可能有蘑菇出现,他俩的腰立即弓了下去,但最后找到的只是别人已经采走的大群蘑菇的痕迹。潮湿的腐殖土中尽是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圆孔,小孔里还残留着白色的菌丝。那个人肯定不过比他们早到半个钟头,他留在湿土中的脚印清晰可辨。他们跟踪这个人,第二个地方仍然是那个人捷足先登了。两个伙伴很是沮丧。嘉措说,蘑菇每年都在同样的地方生长,明年早点来。再说今年雨水好’或许还会再长一茬呢。
在一片草地上,脚印消失了。
在通往另外一片林子的路口,几个农民手持棍棒挡住了他们。对他们吆喝:“回去,你们这些人。”
“我是警察。”启明说。
“是警察就不该来采我们的蘑菇。你们每月工资还不够用吗?”
“你们敢打人?打我?”
“只要你敢过去。等蘑菇季节过去我们自己来投案自首,反正那时钱也挣够了。”他们说完就得意地大笑起来。回应他们的是林子里女人们欢快的吆喝声。他们说这山不是国有林,是集体所有,属于他们村子。那天他们心软放了两个女人进山,结果有蘑菇的地方都被她们用锄头翻了一遍,“那样,明年就长不出蘑菇了。”
启明说,他就是来破案的。
“你还是破别的案吧,这样的女人也够不上坐牢。”
嘉措说话了,用藏语。他们也回答了他,后来就放行了。
“你对他们说了些什么?”
“我说我是很有钱的人,要吃蘑菇买得起,只是想享受一下找蘑菇的乐趣。”
哈雷笑了:“你真会撒谎,对你的同胞。”
嘉措说:“我撒谎?”旋即开怀大笑。
不消说,他们只看到许多人的脚印,而没有看到什么蘑菇。下山时,他们跟在一群背着蘑菇的妇女后面。两个伙伴垂头丧气,那些走在前面负重而行的女人却笑语不断。在山路陡峭的地方,嘉措发现自己的手和前面女人背上的蘑菇正处在同一平面上,一伸手拿了一只,递给后面的启明,启明又递给哈雷,哈雷把它装进挎包,一共拿了三只。
后来嘉措对最后的女人用藏话说:“你的颈子真漂亮。”
“哦,我都是有孩子的人了,你还是看看姑娘吧。”说完,她就挤到前面去了。现在在他面前的肯定是一个姑娘,不然她的耳轮不会变得那么通红。嘉措又从她背上取走了三朵蘑菇。启明示意他再拿,他故意说一句很荤的话,姑娘就跑开了。六只蘑菇不能解除他们的失望。
嘉措答应带他俩去乡下。
星期天终于到了。
―他们驾上派出所的三轮摩托到乡下去。
嘉措的母亲等候在村口。村头的柏木栅栏,溪水边的小树,草丛上有薄薄的一点白霜。她头上包着一块颜色鲜艳的方格头巾,身着藏袍,脚上是一双深筒的胶皮雨靴。她的脸不仅没有病容,反而因为霜冻有点泛红。
“我以为是收购站的汽车来了。”她说。
“你怎么不以为是日本人的飞机。”嘉措说。
母亲像从未害过呼吸系统疾病的人那样大笑起来,还顺手拍拍嘉措的屁股:“儿子。”她把儿子拉到一边,“不要管那些天上的事情了,现在是地上生长票子的时候。”
“你真把这一带市场垄断了?”
她又像一个淳朴村妇一样笑了:“我来时,给男人们买酒、给孩子们买糖、给女人们买小玩意就用了一千多块钱。我想要是日本人不来收购,我就只有死在这里了。当初他们不信一斤蘑菇能卖三十元。可现在我给他们四十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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