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大街小巷好似他的家,他带着她在小巷子里左转右绕,很多店铺的老板都会和他笑打招呼,不起眼的小店里,藏着她从未品尝过的美食,她第一次发觉,自己竟好像从未在长安城真正生活过。杂耍艺人,见了他,会特意叫住他们,单为她表演一段节目,分文不收。
横着走路的街霸、地痞,却是一见他,刹那就跑个没影儿。
他送她回府时,她左手拎着灯笼,右手提着一大包根本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零食和小玩意儿,她这才知道,原来长了那么大,自己竟从未真正过过上元佳节。
……
霍成君怔怔出神。
霍光望着湖面,默默思索,好似自言自语地说:“若从经历看人,刘询此人只怕心志坚忍,不易控制,刘贺却是富贵藩王,没经历过什么磨难,荒唐之名,举国皆知……不过,刘贺的正室是前大鸿胪的女儿,刘询的正室是罪夫之女。”
大鸿胪乃正一品,九卿之一,刘贺的这门婚事又是先帝亲指,王妃已生有一子,王氏家族还有不少人在朝中为官。想要绕过刘贺的正室立女儿为皇后,只怕十分难。刘询却不同,朝中无外戚,他即使有些能耐,也孤掌难鸣。
霍光笑说:“这两人对我而言,各有利弊。刘贺、刘询,你选一个,毕竟是你的一生,你又是爹最疼的孩子。”
霍光嘴里虽然如此说,可心里却完全是另外一个决定。他最期望听到的答案是,霍成君对两人根本没有偏倚,否则不管她选择谁,他都会挑另一个。
霍成君如梦初醒,愣了一会儿后,小心翼翼、字斟句酌地回答道:“我的姓氏是‘霍’,我绝不想给别的女人下跪,既然决定入宫,我就要做皇后。谁能让我做皇后,我选谁。”
霍光微笑着点头,心中却不无失望,成君的言语中已经透露了她的喜恶。他望着湖面,慢慢地说:“你要记住,从你进宫起,他是什么样子的人根本不重要,他的名字只有两个字——皇帝。他不是你的夫君,更不会是你的依靠,甚至还会是你的敌人,你的依靠只有霍氏和你将来的孩子。”
霍成君默默点了点头。
霍光长吁了口气,“这些话不要告诉你哥哥们。”
“女儿明白。”霍成君望着湖对面。岸上柳树婀娜,水中倒影摇曳,究竟是风动,树动,才影动,还是风动,水动,才影动?她眼中有悲伤,有恨意,还有迷茫。
父女俩在湖边坐了会儿后,霍光说还有事要办,命下人备马车出府。
霍成君回自己住处。刚进门,小青就神神秘秘地凑到她身旁,递给她一方绢帕,“小姐,奴婢本来不敢收的,可他说小姐一定会看,奴婢怕耽误了小姐的事,所以就还是收了。奴婢若收错了,请小姐责罚,下次绝不再犯。”
霍成君打开绢帕,默默读完,握着帕子,望着窗棂上挂着的一盏八角宫灯怔怔出神。
发了半日的呆,方说:“点盏灯来。”
小青心里纳闷,大白天点灯?可知道自家的这位小姐,行事、说话极得老爷欢心,如今就是大少爷见了,都客客气气,她自不敢多问,匆匆去点了灯来。
霍成君将绢帕放在灯上烧了,淡声吩咐:“吩咐人准备马车,我晚上要出趟门。”
小青忙应:“是。”
明处,众多太医忙忙碌碌地埋首典籍,查阅各种胸痹的记载,苦思治病良方。
暗中,孟珏每隔五日来给刘弗陵扎针一次,又配了汤药配合治疗。
云歌问过孟珏,刘弗陵究竟得的什么病?孟珏的回答极其干脆:“不知道。”
云歌不满,一旁的张太医解释,“只有典籍上有记载的病才会有名字,还有很多病症,典籍上并无记载。可是没有名字,并不表示不可治。”
自从孟珏开始给刘弗陵治病,刘弗陵的病症开始缓解,心疼、胸痛都很久未犯过。稍微安心了点。
孟珏拿出一根一尺长的银针,下尖上粗,与其说是针,不如说是一把长锥,于安吓了一跳,“孟大人,你要做什么?”
张太医忙做了噤声的手势,走到于安身边低声说:“这应该是穿骨针,可吸人骨髓,传闻中黄帝用过,我也是第一次见。”
孟珏将一块软木递给刘弗陵,“陛下,恐怕会很疼。本该用点药让陛下失去痛觉,可我现在还未确诊,不敢随意用药,所以只能……”
刘弗陵接过软木,淡淡说:“朕受得住。”
张太医说:“陛下若疼,就叫出来,叫出来会好受一些。”
孟珏用力于腕,将针插入刘弗陵的股骨,刘弗陵面色刹那转白,额头的冷汗,颗颗都如黄豆般大小,涔涔而落,却紧咬牙关,一声未发。
于安眼见着银针没入刘弗陵体内,只觉得自己的骨头也透出寒意。
刘弗陵躺,孟珏站。
他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刘弗陵,手中的针保持匀速,缓缓插入股骨。
趴在窗上偷看的云歌,感同身受,脸色煞白,咬着的嘴唇渐渐沁出了血丝。
人们形容极致的痛苦为刺骨之痛,这痛究竟有多痛?
听到窗外急促的呼吸声,孟珏眼中的墨色转深,手势越发地慢,将银针极其缓慢地推入骨头,刘弗陵仍然未呻吟,只脸色由白转青。
张太医看着孟珏的施针手法,眼中有困惑不解。
已经取到骨髓,孟珏不敢在骨内久留,迅速将针拔出,刘弗陵已经痛到神志恍惚,却仍是一声未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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