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是,天地既然无情,为什么又说“天将救之,以慈卫之”,弱者都会得到呵护和救助?
因为天道原本如此。
老子说得非常清楚: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这就是规律。规律是没有感情的,也不讲感情。天若有情天亦老。以为天道有情,那是自作多情。[26]
天道无情。人呢?
也该这样。
所以老子说——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意思也很清楚:统治者和领导人,应该效法天地。天地轻贱万物,则君主无视万民。但,轻贱不是糟践,无视也不是无道。如果把“以为刍狗”理解成践踏、蹂躏、迫害、致死,就大错特错。
那是什么?
不爱而已。
所谓“不爱”,也不是恨,而是不爱不恨,没心没肺。说得再准确一点,就是不管。
不管就对了。因为君无为,则民自治;君无情,则民自富;君无能,则民自由。这不就是老子的政治思想吗?只不过,以百姓为刍狗,话说得太难听而已。
也许,这与老子的个性有关。先秦诸子中,老子和韩非是最冷的,正如墨子和孟子最热。墨子古道,孟子热肠,韩非冷峻,老子寡情。他的道,冷冰冰的。
那么庄子呢?
庄子却是有情人。他的道,充满情趣。
且看庄子。
庄子当然也主张君无为。但他更在意的,不是君主把人民看作什么,而是自己把自己看作什么。这可比别人怎么看,领导怎么看,重要得多。
请问,看作什么呢?
原本是什么,就看作什么。是鲲鹏就看作鲲鹏,是燕雀就看作燕雀,是西施就看作西施,是丑女就看作丑女。如果原本是刍狗,那就看作刍狗。鲲鹏、燕雀、西施、丑女和刍狗,在道的面前没有区别。
所以,东施效颦,是可笑的;燕雀认为鲲鹏不该飞得那么高、那么远,也是可笑的。因为对于道来说,万物一律平等(以道观之,物无贵贱),这就叫“齐物论”。[27]
这样的道,有情还是无情?
不好说。但可以肯定,庄子的活法与老子不同。在老子看来,既然认定天择物竞弱者生存,那就必须装傻充愣,装聋作哑,讨好卖乖。只不过,阴谋家装叫韬晦,有钱人装叫低调,老百姓装叫卖傻,但都是“装孙子”。
总之,谁会装,谁就活下去。谁笑在最后,谁就笑得最好。这就是老子的生存之道。
庄子却从来不装。庄子说,你看那野猫和黄鼠狼,装出谦恭的样子匍匐在那里,其实是想捕捉小动物。结果怎么样呢?一头撞进了兽夹和罗网。[28]
人也一样。聪明的自以为是,弱智的斤斤计较,雄辩的盛气凌人,嘴笨的里八嗦,正所谓“大知(智)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29]
但共同特点,是忘了本真。
结果呢?小人为利,士人为名,大夫为了家国,圣人为了天下,都丢了性命。[30]
想想这真是何苦?
生活就该真实而自由。所以庄子说,不要做名人,不要做谋士,不要做负责人,不要做青年导师。这些头衔、符号和责任,都是害人的。[31]
那该怎么活?
腰上绑只没有用的空心大葫芦,在江湖上飘;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河边钓鱼,钓不钓得到无所谓;或者到无人的旷野找棵大树,在它旁边转悠,在它下面睡觉。[32]
这样的活法,就叫“逍遥游”。
显然,庄子的“逍遥游”,与老子的“为之下”,是两种活法。活法不同,即道不同。道不同,就不相与谋。老和庄居然都是道家,也算一个奇迹。
那么儒家呢?
中庸与反调
道家讲道,儒家讲德。
德的最高境界,是中庸。孔子说——
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33]
那么,什么是中庸?
中,就是不走极端;庸,就是不唱高调。
第一句话好理解。孔子有句名言,叫“过犹不及”。也就是说,一件事情做过头了,等于没做到,弄不好还会更糟糕。怎样才对?不缺位,不越位,不过头,不掉队。凡事恰到好处,就是中庸之道。[34]
就说做人。
做人很难。一个人,质朴是好的,真诚是好的,坦率也是好的。但,如果一点修养都没有,就会粗鄙、粗俗、粗鲁。这在孔子那里,就叫“质胜文则野”。相反,如果太讲修饰,过于文雅,便难免装腔作势,显得虚伪。这在孔子那里,就叫“文胜质则史”。
那又如何是好?
文质彬彬。
彬彬,就是文质兼备,一家一半,配合适宜。这条原则不但适用于文雅与质朴,也适用于文与武、刚与柔,以及一切矛盾对立的双方。因此孔子说——
文质彬彬,然后君子。[35]
这就是“中”。
再说“庸”。
有一次,有人问孔子:以德报怨,怎么样?
孔子反问:何以报德?
也就是说,你拿恩德回报了仇怨,请问,又拿什么去回报恩德?当然,你也可以“以德报德”。但,恩德和仇怨都用恩德回报,公平吗?
不公平。
当然,以德报怨和以德报德,未必矛盾。因为一个人的恩德,并不见得都回报了仇怨。问题在于,这样一种道德高标却不是大多数人能做到的。做不到,又提倡,那就是唱高调了。唱高调的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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