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见,真正的政治实体和经济实体,只能是邦国。
因此,这种制度就叫邦国制度。
邦国制度中的周天子,是共主也是国君。只不过,他的邦国级别最高,王爵;本人地位也最高,共主。周王是人上人,周国是国上国,这就叫“至尊”。同时,他的实力也最雄厚。或者说,正因为实力雄厚,才成为天下共主,这就叫“至强”。也就是说,在西周,至尊和至强是合一的。
至尊和至强之下,是次尊和次强,这就是诸侯。再下是次次尊和次次强,这就是大夫。从天子到诸侯再到大夫,地位和实力都递减。因此,大夫臣于诸侯,诸侯臣于天子。当然,大夫也有臣。大夫之臣就是士,叫家臣。
家臣往往是大夫的家人,大夫则是他们的家君。家臣拥戴家君,就像星星围绕月亮。于是大夫的家或采邑,就形成一个众星拱月的结构。推而广之,大夫拥戴诸侯,诸侯拥戴天子,也如此。或者说,天子是大月亮,诸侯是大星星;诸侯是中月亮,大夫是中星星;大夫是小月亮,家臣和家人是小星星。这样一种三重模式的众星拱月,就叫“封建秩序”。
由此可见,封建秩序要想维持,前提条件是尊卑强弱永远不变。周王国永远最强,大夫的采邑永远最弱,诸侯国则从头到尾都只有那么一点规模,还大家都差不多。就算要发展,也得齐步走,比例不能失调。
这当然并不可能。
不可能的原因,在于所有的邦国,包括周王国在内,都是独立核算,自主经营,自负盈亏。几百年光阴过去,难免参差不齐。有的欣欣向荣,发展壮大;有的每下愈况,日薄西山,甚至资不抵债,面临破产。
这时,按照丛林法则,弱肉强食的程序就会自行启动。方式是兼并,手段则是战争。春秋时期的战争至少有二百多次,发动战争的也不仅是大国。比如莒(读如举),虽然小得可怜,却也兼并了向国,而且是在春秋一开始。[9]
哈,大鱼还没开口,小鱼就吃了虾米。
实际上大国的兼并更是不胜枚举。春秋头半个世纪,郑国就兼并了戴(读如再,在今河南民权县),齐国也兼并了谭(在今山东济南市境内)、遂(在今山东宁阳县西北),楚国则兼并了息(今河南息县),还霸占了息夫人。[10]
国与国之间,不再势均力敌。
平衡打破了,社会开始动荡。
动荡的社会需要有人摆平江湖,而维持国际秩序,维护世界和平,原本是周王的义务。可惜此时,周天子也由活菩萨变成了泥菩萨。长葛之战,就证明他是纸老虎。根本原因,当然是周王国的土地和人口不断减少,导致经济实力不断下降。长袖者善舞,多财者善贾,财大者气粗。王室如果处处捉襟见肘,甚至要靠诸侯接济,又怎么硬得起来?至尊不再是至强。能保全最后一点脸面,就不容易。
当然,周王的脸面,在春秋早期还是维护得很好。因为这脸面是旗帜,也是旗号,可以做虎皮,也可以当枪使。公元前714年(鲁隐公九年)和第二年,郑庄公伐宋,给出的理由便是“宋公不王”(宋殇公不朝见天子)。此即所谓“以王命讨不庭”,被当时的舆论认为很正当。[11]
其实,宋殇公固然傲慢无礼,郑庄公又何尝真正尊王?六年前,他不是派兵割走了周王的麦子和谷子吗?
用不着揣着明白装糊涂。谁都知道,再好的脸面,也不过自欺欺人。真正管用的是实力,说了算数的则是大国。于是大国崛起,小国站队。小国需要的是保护伞,大国想要的是领导权。大国和小国都有自己的小九九,周天子风光不再。
重组江湖,势在必行。
拥有号令天下的实际指挥权,成为国际社会的江湖老大和带头大哥,这就是“霸业”。成就了霸业的诸侯,是“霸主”。霸主之道,是“霸道”。霸道不是王道,霸主也不是共主,所以还得周天子在那里支撑门面。所有的霸主,也都要打出尊王攘夷的旗号。但谁都心里清楚,他们真正寻求的,是自己的政治利益。王室的脸面,不过是遮羞布。
遮羞布并没有权威,哪怕再好看。一言九鼎的,将是相继崛起虎视眈眈的超级大国。
霸主即将诞生。
王权时代结束,霸权时代开始。华夏大地上,又将演出怎样的戏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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