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分,简直就是命根子。
没有人可以不要名分。没有名分,就没有面子。面子是名分的标志,也是人的脸面,或脸谱。摆出来,就叫“摆谱”;有了它,就叫“有谱”。有谱就靠谱。这就可以交往,可以“面对面”。否则,就“对不起”。
对不起的意思是:双方面子的尺寸差距太大,面子小的一方即便想“面对”,也“对不起”。
难怪我们“死要面子”。
其实,面子可以要,也可以给。小妾扶正,副职转正,是实实在在地给;称小老婆为如夫人,管芝麻官叫大老爷,是客客气气地给。但无论虚名还是实惠,也无论是赠送抑或索要,前提都是你得认同lún_lǐ,看重名分。只要你把名分当回事,所有程序便会启动。从此,你就成了电脑里的数据,任由纲常lún_lǐ的软件处理。
这是一张蜘蛛网,而且弹性很好。
能够逃出这张网的人很少。你出家?庙里有师父。你落草?山寨有头领。你自主择业?业内有行会。你浪迹江湖?江湖有门派。你不可能绝对一个人生存。只要归属于某一群体,那就要有名分。只要接受名分,那就仍在五伦。所以苏东坡“长恨此身非我有”,但发完牢骚,照旧回家睡觉。什么“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根本做不到,也没当真想过。[2]
这可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宗fǎ_lún理,将传统社会的所有人都“一网打尽”。
得了便宜又卖乖的,是那只蜘蛛。
因此,尽管秦始皇憎恨封建,汉高祖厌恶儒家,却都不反对lún_lǐ治国。秦始皇的政策,是既要依法治国,又要道德礼仪,只不过把德和礼都纳入法。因此,他除了推行“车同轨,书同文”,还要求“行同伦”。
汉高祖也一样。他在登基不久立足未稳时,便让儒生叔孙通重新制定了礼仪,以此作为君临天下治理帝国的工具和手段。于是,以纲常lún_lǐ为核心的礼乐制度,便不但没有因为邦国变成帝国而被废除,反倒一直延续到清。
这绝非偶然。
便宜了谁
讨厌儒家的刘邦,后来确实尝到了礼治的甜头。
那是西汉王朝的建国之初,大乱虽平而天下未定,跟西周初年的局势几乎完全一样。只不过,追随武王伐纣的,是姬姓和姜姓的贵族,比如太公望、周公旦、召公奭,以及其他方国的豪酋。虽然他们在殷商眼里是蛮族,文化程度其实都不低,个个都是fēng_liú人物。
刘邦的队伍就差得多。除张良是贵族,韩信算是破落贵族,其余的,陈平是无业游民,萧何是蕞尔小吏,樊哙是狗屠,灌婴是布贩,娄敬是车夫,彭越是强盗,周勃是吹鼓手,刘邦自己则是地痞无赖,基本上是草台班子。
何况此时,礼坏乐崩已经几百年。像周武王那样严格按照礼制来举行开国大典,他们哪会?未央宫建成后,刘邦大宴群臣,居然乘着酒兴对太上皇说:过去老爸总骂我不如二哥能干,将来生活没有着落。现在请您老人家看看,是二哥挣下的产业多,还是我的多?殿上群臣也跟着起哄,大呼小叫,乱成一团,完全没有体统。
这简直就是群魔乱舞。
叔孙通他们自然看不下去,大汉朝廷也不能是土匪窝子。于是好说歹说,终于劝动刘邦同意制定礼仪,文武百官、功臣勋贵也都进学习班培训。从此御前设宴,人人庄严肃穆,规行矩步,行礼如仪。刘邦自己也喜不自禁。他余味无穷地说:老子今天才晓得,当皇帝还真他妈的过瘾!
当然过瘾。lún_lǐ、道德、礼仪,原本就是为了让草民们安分守己,君主们坐稳江山。秦汉以后,历朝历代都坚持lún_lǐ治国和礼乐制度,原因就在于此。
实际上所谓“五伦”,最重要的就是君臣。除朋友外,父子、兄弟、夫妇,也都可以看作君臣关系。父亲是家君,丈夫是夫君,长兄如父也是君。反过来也一样。或者说,君臣如父子,同僚如兄弟,正副职如夫妻,怪不得叫“家天下”。
政治lún_lǐ,注定了是家庭lún_lǐ的“国家版”。
那么,家庭lún_lǐ,最重要的是什么?
和谐。家和万事兴。
这就要讲名分,重称谓,守规矩,尽孝心。比如跟父母亲说话,必须自称“儿子”。如果父亲是君王,则自称“儿臣”。跟哥哥说话,要自称“小弟”。如果哥哥是君王,则自称“臣弟”。跟丈夫说话,要自称“妾”。如果丈夫是君王,则自称“臣妾”。对父母,要“早请示,晚汇报”,叫“晨昏定省”。父母的年纪,必须挂在心上,还得“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喜的是他们健康长寿,惧的是他们年老力衰。[3]
父母去世,要“守丧三年”。如果父母是天子或诸侯,则要在他们临死之前成立“治丧委员会”,给他们备好棺椁,换上寿衣,然后守在他们身边看着他们死,叫“为臣”。这是中国最早的“临终关怀”,但只有天子和诸侯才能享受。
所有这些,归结为一个字,就是“孝”。
孝道表现于国,就是“忠”。忠,不是人的天性,因此需要培养。培养基地,就在家庭。事实上,一个人如果孝敬父母,就不会背叛君主;如果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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