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东风说,我没忘记先生的话,可是……并不是所有的日本人都是坏人。
柳秀才挥挥竹竿,还好没抽柳东风身上,闭嘴!你还有脸说?你不只给你爹丢人,整个柳条屯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柳东风无力地辩解,我没有。
柳秀才直视着柳东风,知道你爹怎么死的吗?
柳东风突然一震,他怎么……
柳秀才叫,可悲呀,世道人心怎么成这样了啊?!
柳东风的脑袋嗡嗡乱响,我爹怎么……死的?
柳秀才的目光再次聚到柳东风脸上,你爹是梅花军骨干,你说他还能怎么死?
柳东风虽然早已猜到,由柳秀才说出来,仍觉震惊。父亲的秘密,娘也就知道个大概,柳秀才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柳东风问,你知道?
柳秀才连声叫,蠢货,蠢货呀!
柳东风想起找了数年也没见踪影的梅花林。
柳秀才问,那个日本人还在你家里?
柳东风嗫嚅道,他出去了。
柳秀才说,如果你还算个中国人,就把他宰了,把他的脑袋扔到山沟喂狼,把他的尸体埋到土里沤肥。
柳东风后退一步,怯怯地叫声先生。
柳秀才的目光浸着血,有些吓人。没胆量?还是舍不得他的施舍?
柳东风说,他只是个生意人。
柳秀才突然抽柳东风一竹竿,日本狼子野心,旅顺和大连喂不饱,又想霸占东三省,还要把中华整个吞下去。这仗早晚要打。生意人怎么着?怎么不回自个儿家做生意?非要跑这么远?还不是榨中国人的油,赚中国人的钱吗?生意人也仗日本宪兵撑腰呢。东风,别管他是什么人,只要是日本人就不能客气。警察不敢惹,生意人你也怵吗?
柳东风说,我不是怵。
柳秀才叫,那是什么?那还等什么?
柳东风沉下头,他不敢做这个保证。
柳秀才重重地叹口气,转身离去。柳东风知道,柳秀才彻底对他绝望了。
傍晚,松岛和柳东雨回来,柳东风已把松岛的东西收拾好。松岛问,东风兄,你这是何意?柳东雨也是一脸疑惑。柳东风让松岛务必连夜离开,以后不要再来。这几天相处还算平和,柳东风突然下逐客令,松岛追问柳东风出了什么事。柳东风没作解释。无法解释。也没必要解释。杀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即使是日本人,柳东风也下不去手。再让松岛住着已经不可能。下次拦住柳东风的怕不只是柳东才。这些怎么和松岛说?松岛看出柳东风的态度不同以往,不再磨蹭。松岛的声音带着感伤,说非常荣幸认识东风兄,希望柳东风一家到安图作客等等。然后给每个人深深鞠了一躬,没吃饭就离开了。
柳东风长长地出了口气。松岛只要不再来,就到此为止。这无疑会让柳秀才失望,让柳秀才更加瞧不起他。他不只是软骨头还是贱骨头。这个骂名也只能先这么背着。
柳东风没向魏红侠和柳东雨作解释。他是男人,他的决定就是家庭的决定。魏红侠不敢问,柳东雨不顾柳东风的脸色,问他怎么突然变卦。柳东风说,我怕失手割了他的脑袋。柳东雨问,就因为他是日本人?柳东风说,这还不够?柳东雨说,他还欠着我的向导费呢。柳东风突然就恼了,你就那么稀罕他的钱?柳东雨反击,你不稀罕,让他住着干什么?柳东风努力控制着冲动,平静地、一字一顿地说,他消失了,就当从来没有过这个人,不要再提他的名字,不要提钱。柳东雨撅了嘴,没再说什么。
三天后,柳东雨说要去镇上,到傍晚却没回来。柳东风去镇上寻了一遭,回来已经半夜了。魏红侠见柳东风一个人回来,也不好说别的,只劝柳东风别着急,柳东雨是大姑娘了,不会有什么事,说不定明天就回来了。柳东风听她话里有话,若是往常,魏红侠比他还担心。于是追问她是不是知道柳东雨去了什么地方。魏红侠吞吞吐吐的,说柳东雨可能去了安图。柳东风质问魏红侠为什么不拦着她。魏红侠说她也是猜的。柳东风不相信她是猜的,柳东雨一定和她说了。魏红侠哭了,但依然咬定是猜的。
隔了一日,柳东雨回来了。柳东风黑着脸问她去哪儿疯了。柳东雨很直白地说去安图。果然是安图。柳东风问她去安图干什么。柳东雨得意地扬扬手里的布袋,要账!一个日本人凭什么欠我的钱?柳东风的火直蹿出来,劈手夺过,在柳东雨的惊叫中丢进灶膛。
在柳东风的记忆中,那年的八月格外美,格外绚丽。桂花槐花葵花的香气混杂在一起,在屯子的街道上撞来撞去。对柳东风,那个八月的特殊并不是无处不在的香气。魏红侠在一个清晨产下四斤三两重的男孩。柳东风做了父亲,喜悦难以形容。紧接着,柳东风陷入焦急和忧虑中,魏红侠没奶,孩子吃不饱,整日哭泣。柳东风只得去求屯里一个哺乳期的妇女。世吉吃个半饱,会沉沉睡去。落地那天,柳东风就给孩子起好名字。柳东风暗暗庆幸,亏得将松岛撵走,不然妇女不会登门。当然,这得感谢柳秀才,是柳秀才让他下定决心。柳世吉满月后,柳东风换了点儿小米,米汤虽然不抵母乳,但能喝饱就不用再劳烦人家。再过几个月,就能喂饭了。再过几年,世吉就能满街跑了。
想象总是散发着令人迷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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