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色不好,卯时开始下雨。冬天的雨淅淅沥沥透骨寒冷,她拥着被子推窗看,雨丝里夹带着细细的冰雹,落在檐下墁砖上,沙沙一阵轻响。
屋里拢着炭盆儿,兰初交寅的时候进来添了炭,炭火燃得正旺,所以并不觉得寒冷。
趿鞋下炕来,脸盆里盛着昨晚就预备好的清水,她洗脸不爱兑热水,就是三九的气候里,两手也敢往冰水里焯。
擦了牙,打手巾洗脸,昨晚睡得晚,早上起来头昏脑胀。好在今天没有朝议,她不必伺候太子上朝,磨磨蹭蹭到这时候,真是难得的一个好觉。
冰凉的手巾捂在脸上,下劲儿狠狠吸了口气,凉意顺着鼻子直冲脑门,激出了两眼泪花。她在镜子前呆站了一阵,看镜子里的脸受冻,白里泛出红来,然而这红是僵涩的,像台上唱戏的青衣。她抬手抹了一下,欠身坐在丝绒凳子上,打开了那个紫檀包铜活儿的梳妆盒,里头一层一层齐整码放着梳子、竹篦、大小刷子。她盯着看了半天,这盒子是她进了东宫之后掖庭局分派给她的,这么多年了,好些东西的作用到现在都没弄明白。
伸手拨了拨,描金彩绘的山水楼阁,画得精巧细致。取出粗齿的来慢慢梳理,头发太长,几乎垂到凳面底下去。她十二岁进宫,进宫后就不叫剪头发了,这些年越长越长,自己想编个像样的发髻,确实有些困难。
拨到身前,高高吊起来梳发尾,兰初进门看见了只是笑。把铜吊子挂到炭盆上方,倒杯奶/子让她捧着,自己接过梳篦不紧不慢给她篦头。最后扁针簪子齐上阵,她的头发厚实,层层堆叠起来,别人得拿假发充数,她不需要。
妆点首饰,简直像穷家子上阔亲戚家打秋风,饭盛得上尖儿竖流。想起小时候得了一双新耳坠子,挂在耳朵上使劲摇晃,唯恐人看不见,兰初现在大概就是这样心思。
兰初往上插,她就往下扽,临了剩一把穗子,两支点翠嵌珍珠岁寒三友花簪,兰初和她争辩不过,只能由她。转而上妆,粉扑上蘸了粉,细细给她扑一层,她的皮色很好,细洁光滑,连痣都没有一颗。结果左右打量,这粉上得又多余了,像玻璃窗户上洒了一层白面,反而失了本来的好颜色。
兰初不住摇头,卷着手绢给她卸粉。折腾了好半天,有些气馁地拿胭脂棍蘸了口脂,啪地一下,盖章样式给她的唇上来了圆圆的一点。这一点盖得妙,很有种俏皮可爱的味道。兰初抚掌笑起来,“我还没见大人这么打扮过,真好看。”
星河探过头在铜镜里照,抬手就要擦,被兰初拉住了,“外头姑娘还拿螺子黛画眉呢,两根眉毛画得笤帚似的,这叫时世妆,太太一准儿喜欢。”
她别别扭扭看半天,末了叹了口气,就这样吧。瞧瞧更漏,是时候了,从命妇院出去,穿过宜秋宫门就是西池院。那院子夏季作避暑用,院里有个人工开凿的湖,假山、石亭、浮萍,妆点得十分玲珑秀致。
太子爷为了不让她休沐,特特儿借了这个院子给她会亲,她嘴上谢恩,心里并不舒称。原本进宫十年的女官,是可以告假回去看看的。会亲自然不止会母亲一个,家里亲朋,还有她以前住的屋子,使唤的婢女,她都想再看一眼。可就是这份愿望,那位主子也不让她实现。美其名曰回家费事,免得劳心劳力,不过是为了尽情驱使她,让她不得空闲。
咬咬牙,还是得忍。不知为什么,她的应对周旋在他面前全然不起作用。像孙猴子有通天本事,照旧跳不出如来佛的掌心,面对他总有种困顿感,不单是受制于人,还有三头六臂无能为力,浑身长嘴也说不清的绝望。
换了油靴,小太监给她打着伞,一路摇摇曳曳朝西池院去。今儿穿了私服,是一件丁香色十样锦的妆花小袄,大约平常看惯了她穿官服的样子,连那些门上站班的都多瞧了她两眼。
上宫里会亲来,须早早赶到。宿府上接了消息,宿太太头几天就开始预备了。五更里巴巴儿看着窗棱子上天光放亮,起身梳妆打扮,带上自己亲手做的小食儿,宫门还没开就在筒子河对过等着了。
宫外诰命进宫来,一般是走安礼门,这回太子爷发了话,宿大人劳苦功高,准许宿太太从玄德门直入。玄德门和西池院相隔不算远,斜插过亭子院就到了。自己的闺女十二岁进宫,先皇后在时召见,还能远远看上一眼。后来皇后大行,这宫里也没了亲蚕等大典,再想入宫就难了。
猛看见孩子长得这么高,脸架子依稀还有小时候的影子,可乍一瞧又有些陌生,宿太太悲喜交织起来,忍不住就哭了。该说些什么呢,母女两个相顾无言。半晌进了庑房里,怀中搂一搂,只问彼此好不好。
“原说你要回来,家里都准备妥当了,后来又换钧旨叫进宫会亲,弄得我慌了手脚。”宿太太抻抻衣角,像是担心在久不见面的女儿面前失了礼数,脸上露出一点腼腆的笑来。
星河心里有些难过,母女分离了十年,弄得骨肉之间也生疏了。
外头太监和宫女列着队,提着食盒进来。会亲期间的早点是有定规的,几样主食,几样小菜,不管吃不吃,都得按序摆放。她站起来,亲自开了盖子为母亲盛糖煮莲子,那些酱肉、熏鸡、小肚与各色酱菜一溜铺排开,她笑了笑,亲亲热热叫声娘,“您吃吧,我伺候您。”
宿太太瞧她的眼神里夹裹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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