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地一声,炮弹爆炸了,把地上的青草掀了起来,露出一堆白色蚁卵和一只硕大的红色蚁后,它们和那些泥巴一起飞向天空。它们闻到了刺鼻的战争的味道,一种辣辣的硫磺的味道,让它们头昏、恶心。白色蚊卵被这种怪怪的味道杀死了。它们母亲柔软的身体让它经受住了地球引力的亲密而致命的吸引,在地上翻了一个跟头,巨大的爆炸声和令人讨厌的粘稠的硫磺味让它完全没有了方向感,仓皇地在地上绕着圈子,什么也看不见,都是牛奶一样的乳白色烟雾,一股带着甜腻腻腥味的液体落下来,覆盖了全身。它用嘴巴舔了一下,一股新鲜清香的鲜血的味道冲上脑门,一身细胞兴奋得发抖。这是战争给它带来的一份珍贵大餐。它从此知道了战争还有一种味道,那就是像人流出来的鲜血一样的味道。
国民革命军第七十四军五十一师三0五团一营二连连长李茂才看到一排长脸上那只硕大的红色蚂蚁时,吓了一跳,它正趴在他脸上使劲地吮吸着泛着泡沫的鲜血,微小的眼睛里闪着贪婪的光芒。他把目光往下面移了一下,脑袋嗡地响了起来,头皮冷嗖嗖的,伸着脖子打了一个冷战,就像躺在地上的那张脸不是一排长的,而是他的一样。那是一颗残缺不全的头颅,半个脸不见了,剩下的一个耳朵被炮弹削去了半个,眼睛从眼窝里迸了出来,只有一些浑浊的晶状物连着,就像重感冒时从喉咙里吐出来的浓痰一样。如果那个位置不是一排长的,如果不是他在炮弹落下来之前飞快地瞥了一排长一眼,他是说什么也认不出来这是一排长。他的身子哪里去了?他侧过头,茫然地向四周张望,硝烟慢慢散去,战壕旁边那棵和他一样营养不良的低低的槐树还在,排长的上衣里包着一块滴答着鲜血的肉,挂在树枝上,另一条树枝上挂着排长的一条腿,一股肉ti被烧得半生不熟的味道飘了过来,比到处都是的硫磺味还要难闻,是一种恶臭味。虫子一样的泪水和鼻涕爬过被硝烟熏黑的脸庞,就像那只蚂蚁爬在自己的脸上一样痒痒的。他不由对着1937年10月上海的天空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对李茂才来说,战争的味道就是鲜血的腥味和死亡的恶臭味。
十多天之后,国民革命军第五十一师三0五团一营二连连长李茂才出现在南京淳化镇街头。他带领的二连只剩下十多个人,其他的官兵在淞沪会战中全部战死了。他不得不带着这个残破的连队撤了下来,团部交给他的任务是带着他们提前赶到淳化镇,为全团打前站。有小道消息说,五十一师极有可能会继续参加保卫首都的会战。
李茂才把这个任务想得简单了。他离开上海的时候,上海还没有沦陷,但每个人都知道,上海沦陷是迟早的事情了。南京离上海只有六七百里的距离,日军既然能攻下上海,南京当然也不在话下。按照他的想法,南京的居民已经开始撤离了,寻找一些让官兵宿营的地方应该不成问题。
但他还是想错了。淳化镇像一个德高望重的老人沉默地坐在苍茫的土地上,树上的小鸟被他们戴着的明亮的钢盔和背在身上指向天空的黑洞洞的枪口上晃动的阳光惊得飞了起来,在天空中盘旋着,好奇地冲着他们喳喳地叫着。整个镇子并不大,一眼就望到头了,一辆挺着大肚子的卡车从大街上摇摇晃晃地开过来,扬起了一路灰尘,那些尘埃在空中翻滚,纷纷扬扬地落下来,罩着了路边卖油条的、卖煎饼的,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的生意,仍旧有人围过来,买了一个卷了土豆丝和酱豆的煎饼,边走边吃。街上行人很多,他们对突然出现的这十多个军人并不感到惊奇,只是稍微瞥了一眼,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刚刚二十出头的中尉连长李茂才恍惚走错了地方,耳边的炮声还在轰轰地响着,子弹还在头顶啾啾地飞着,甚至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里,他都觉得还是那种混杂着鲜血的腥味和死亡的恶臭味。战争就在眼前,这个镇子上的人们为什么还如此悠闲?即使战争的消息像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但近三个月的时间,这时也应该走到了南京。南京怎么还如此安静?
不,还是有动静的,并且还很大,路两边装饰豪华的酒楼里坐满了人, “哥俩亲啊”、“魁五寿啊”这样的划拳声居高临下地从二楼砸下来,那些人脸胀得通红,像发怒的螃蟹一样伸着指头叫着,唾沫星子像纷飞的苍蝇一样落在面前的杯碗盆勺里,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阳光在低矮的瓦房和楼房之间跳来跳去,各种颜色的墙壁把阳光折射过来,像色彩丰富的波浪在空气中一波一波地涌来。他甚至恍惚闻到了大海清新的气味。李茂才觉得像做梦一样,一切都是那样不真实。前方在喊着“冲啊”、“杀啊”,后方的人在喊着“哥俩亲啊”、“魁五寿啊”,短短的十来天,就好像经历了两个世界。
士兵们像进入了大观园的刘姥姥一样,瞪着眼睛四处张望,好像没有见过世面一样。他们一脸疲惫,衣服已经换洗过了,但仍旧散发着血腥味和战争的恶臭味,它们钻进他们的头发里、鼻孔里,整个五脏六腑已经被战争的气味浸过一遍,怎么也洗不掉了。在这个阳光明亮的中午,远离战争的淳化镇一下子让他们松弛下来,他们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这里新鲜得像刚出笼的馒头一样的空气,就连那个大卡车哼哼哧哧地从他们身边开过,卷过一长溜的灰尘,扑向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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