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与母亲也是修佛之人,方才大师所说,对她们来说并不很难懂。只是她们不明白,这孩子到底贪些什么,难道只是与赤糸那孩子的友情吗?仅仅如此,她又为何会这般愁苦,以致一病不起。
了一大师遣走了屋内所有人,与张若菡独处一室。她静静在张若菡身侧打坐,点燃一盏檀香,轻声诵念佛经,并不急着与这个女孩交流。
如此,竟一连三日,与女孩同处一室,吃住在一起,未有他人在侧。
三日后,沉默的女孩忽而开口了,她没有问白衣比丘尼是谁,只是道:
“她还活着,可是没有人相信我。”
“你怎知她还活着?”了一大师平静地询问道。
“我拾到了她贴身佩戴的玉佩,就在火场之外,这代表着她必然离开了火场。”
“但是活着离开,还是死后离开,你却也不确定,不是吗?”了一大师道。
“若她已死,何苦携她尸首离开火场,她必然活着。”女孩坚持道。
“好,我相信她还活着,那你呢,你又当若何?”了一大师问。
“我……我想寻她,可我……不知去哪里寻。没有人相信我,我一个人,走不远。”
“可是还放不下家里人?”比丘尼笑而问道。
“我……确实放不下家里人。”女孩眨了眨眼,回道。
“放不下家里人,你却还是想去寻她,是吗?”了一道。
“嗯……我想她……想她回来,在我身边……”
“为何,她是你何人?”
“她……是我挚友……”
“仅仅如此吗?她的地位,在你心目中已然比你的家人还要重几分。她真的只是你的挚友吗?”
女孩无言默然。
“你的兄长离家时,你可曾这般难受过?”
“那……那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孩子,你知道你的兄长在外,还有归来时,你知道你的兄长外出,是为了谋前程。但是她的离去,太突然,再无归期,亦不知此去何处,你如此的心伤,可不正因为如此吗?”了一大师的声线柔和温暖,徐徐道来。
床榻上,传来了一声压抑的抽泣声。
“孩子,你真是喜爱她,爱到了骨髓里。才会为她的离去这般心伤,不是吗?”她轻声问道。
抽泣声逐渐扩大,压抑时久的泪水,终于滚滚而落,自她眼角滑入发鬂,又打湿了枕头。
“我……我与她,都是女子……我不明白,为何我会……我会这般……可她,她就这么走了,我是不是……遭了报应……我…我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所以上天要…要惩罚我们,为什么……为什么不冲我来……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呜呜……都是我的错……”
她断断续续抽噎,难以吐出一句完整的话,哭得了一心都要碎了。她缓缓上前,捧着她满是泪水的瘦削面颊,温柔道:
“我可怜的孩子,你竟是这般想的。这么长时间,你都未有一个可以倾诉的人。”
她俯下身去,抱住女孩瘦得皮包骨头的身子,道:
“没关系,以后你都可以与我说,难过,就哭出来,不要憋着。”
女孩抬起瘦削的手,搂住白衣比丘尼的脖子,面颊埋在她领口,泪水瞬息间打湿了她的衣襟。她嚎啕大哭,自出生一来,就未曾这般恸哭的女孩,那一日的哭声使得整个张府泪水连连。无涯跪在三娘屋外跟着大哭,卢氏独自在佛堂抹泪,谭氏的泪水打湿了张九龄的衣襟,张九龄远望长安的夜空,满面泪水濡湿胡须。
恸哭之后,便是长久的哀寂,她的心绪渐渐平复。每日与白衣比丘尼交谈几句,逐渐有所好转。也慢慢能吃下食物了,不久后她下得榻来走动,瘦削的身子瞧着心惊。
某日,女孩与了一大师对坐茶案前,静坐论道:
“大师,我知道,我短时间内没有能力去寻她。或许,我能做的只有等。”
“等,又未尝不可呢?有人等,自有人归,若她在世,当知你长日望归,哪怕在天涯海角,她也会快马加鞭赶回来。”
“可是大师,我害怕,我害怕终有一日,我等不来她。”
“等总是伴随着忐忑,但同时也伴随着希冀。你能等她,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当她有一日归来,你会知道的,等待的过程,是有多么幸运。即便你在世之日等不来她,你们在极乐世界终将相逢,你总会见到她的。不要把等待想得多么可怖,它让你的生活从此有了方向,就好比司南,终日面南,可得指引。”
“终日面南,可得指引……”女孩喃喃。
又过几个月,身子终于调养得大好的女孩,跪在了白衣比丘尼的身前,拜入佛门。了一摸着她的发顶,轻声道:
“孩子,你意根慧然,意识洞见,愿你此后心念纯净不染,若白莲出尘。便赐居士号‘心莲’。”
“多谢师尊。”女孩双手合十,秀美的面容之上,终得一抹清静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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