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大亮,我却仍然闭着眼睛躺在被子里,一动不动。段公公带着酸意的声音传来:“这都日上三竿了,还要睡到什么时候?”他已经来了几次,都没能进得屋内,所以有些挂不住面子,却也只敢说这么多了。
但是守在我门前的轻怜岂是省油的灯?我听到他阴阳怪气地说:“我们家哥儿可不比公公您清闲,偏赶上这几天犯时令,见天头疼脑热的。王爷昨儿还点了名要听曲儿,哥儿唱曲一直唱到起更才罢了,王爷都怜惜,特地赏了吃食,吩咐哥儿好生歇歇。王爷亲下的令,小人可不敢去吵!”
轻怜今年才十一岁,学唱的又是小旦,他的声音尖细得和女子没有什么区别,而段公公不但看着像个老太太,声音也像。他们两个男人说话,隔着窗子,却怎么听都像是泼妇骂街。
我越发觉得起床无趣,左右这个世界便是这样,起来又有什么区别?
其实我早就醒了,不到四更天就醒了,再没一点睡意。那时候屋外还是漆黑的,我知道天色会在什么时候从漆黑变成墨蓝,再变成深蓝,直到变成带着一丁点蓝色的苍灰。我就躺在床上在心里默默计算着,一直到人们称为天亮的时候。
这是长久养成的习惯,从我记事起,每到四更天教习就会把我叫醒,然后就是不停地练习,唱曲、吊嗓子、下腰、翻跟斗……再大些又添了弹琴下棋、摆弄丝竹……我永远睡不够,永远有从灵魂深处传出的困意,所以现在只要可以,我总是闭着眼睛的。
我学什么都下死力,所以就什么都学得很快很好,加之相貌也越长越出众,于是我很快就脱颖而出了。那时候我还小,一厢情愿地相信只要我努力,我就能改变自己的处境,所以我努力,所以我……改变了我的处境。
我与其他的男孩分开,接受了另一种教育。便是现在回想,我还是觉得满嘴发苦。我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办法,可以让一个九岁男孩的脚不再长大,我只知道从那以后,我的脚永远冷若寒冰,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它们重归温暖。
我也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办法,可以让一个男子的皮肤比最好的绸缎更柔滑,我只知道每次洗下涂满全身的药膏,我都像被扒皮了一次,并且从那以后,任何粗糙一点儿的布料披在我身上,就让我感觉如同刀割。
接下来,我要学习如何用眼神说话,如何用身姿诱人,在什么场合下用什么声音说话才最恰到好处,还有一些无法说出口的本事,很多人想也想不到的事情,我都能做到……教习用欣赏的目光看着我说,不经琢磨,再美丽的璞玉也变不成至宝。
他说对了,王爷见到我,眼中那抹惊喜,就如同见到至宝。
“十分如我意。”王爷满意地说。
这一句话代表教习可以获得丰厚的赏赐和信任,代表我有了个名字“如意”,代表从今以后,像段公公这样的人不能再欺负我!
从那时起,便是富贵人家也只有吊命才用的老山参,我每天都拿来泡脚。
从那时起,便是够级别进贡大内的衣料,不是最顶尖的也上不了我的身。
单就生活品质而言,我远远超过了王侯,然而我却清楚地知道,我正一步步走向地狱!
段公公不敢说什么,只好悻悻地走了,我继续躺着不动,直到又过了一两个时辰,阳光透过窗子,闭着眼睛也觉得开始有些刺目了。我知道,天色已经大亮,如果现在起床,等我洗漱完毕,正好就是午饭时间了。
我已经饿了很久,只好心里叹了一口气,为什么不能真的睡着呢?如果真是睡到这个时候没有醒来,应该不会觉得饿,但我早就醒了,也就避免不了饥饿。
我睁开眼睛,身子还是没动,静静地躺在被子里体味饿得能把人碾碎的感觉。轻怜也已经进来了几次,他也觉得我睡得实在太久了。这次见到我终于睁眼,不由欣喜:“公子醒了,我去拿一杯茶来给您漱口!”
轻怜又叫进来一个小厮,我在他们两个的服侍下懒懒地起身,懒懒地穿衣,懒懒地听着轻怜和那个小厮向我唠叨他们昨日听到的趣事——晋阳城来了个神算子。
算命的多了,这个神算子的名声能让耳目注意,并报告给晋王,应该是有些门道的。可这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便是真的神仙下凡,就能改变我的命运吗?
吃完午饭,我还要去继续练习歌舞,练习眼神,练习丝竹……不可荒废了功夫,因为我知道,当“十分如我意”只要出现“半点不如意”,我就会从云端跌进地狱!
接下来的日子突然变得精彩,因轻怜这种人极乐意打听和传播消息,所以我也总能知道很多不知真假的“秘事”。
神算子居然不来拜会晋王,而是不辞而别,王爷追不着他,颇为震怒……
神算子居然用了金蝉脱壳之计,在晋王势力范围之内顺利脱身,要动用官府无数个郡县彻底盘查,才发现了他的行踪……
直到晋王和他一起被抬回府中,得知这俊美如妖的人就是大苑的相国,连我的兴趣也被提了起来。这是一个可以写进戏曲里的传奇故事,甚至有机会由我唱出来。传奇发生在身边,让人如何不激动?大家的眼神都透着极力压抑的兴奋,关于相国从容貌到举动的一切消息,每天都被无数低低的声音附耳传播着。
不可避免地有人拿我的容貌和相国比较,所以这些天看我的人骤然多了很多,没有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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