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道:“我知道你心里最钦佩忍辱负重的能臣。我当年也并非不怨他。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才看清楚,是各人的心不同罢了。”
我垂头道:“是。女儿错了,不当妄议生父。”
母亲微笑道:“不,你能说出这番话,证明你曾认真想过。望你以你生父为鉴,明白‘太刚则折,太柔则废’[3]的道理。母亲不望你飞上枝头,但愿你在宫中存小心,知变通,以保全自己为先。知道么?”
我深深颔首:“母亲放心,女儿知道。”
母亲拥我入怀,含泪吻我的面颊。一滴清泪落在我的脸上,被秋凉的风舐净后留下紧绷的触感。母亲虽衣食无忧,与父亲亦算得琴瑟和谐,但抄家灭门的煎熬与痛楚,对生父的怀念与怜悯,连同她心底深处的泪痕,永远不会消失。
年关将近,四处农庄的租子和私邑的税银都上来了,府里上下要检查修葺一番,众人也要添置些衣裳首饰与日用什物。因母亲读过书,精通算术,历来她分管的账目最是清楚。于是从当年冬天始,熙平长公主便提拔母亲做了内务账房的总管。母亲新官上任不敢怠慢,日日在账房点算钱物,早出晚归,十分辛苦。
我入宫选女官的事情定下来后,就再也不必服侍柔桑亭主。每天上午跟着宫里出来的姑姑学习宫中的礼仪规矩,到了下午无事可做,只看书习字打发时光。
母亲每日虽忙,到了晚间仍忙着给我裁制进宫应选所着的春衫。她将丝线劈成极细的四股,掺入新纺的棉线之中,细细拈成一股,在灯下织成几匹布。丝线是孔雀绿,棉线洁白,织出的布温软滑润,不似棉布的粗疏,亦有丝绸的爽滑,白中闪翠,令人耳目一新。母亲叫它隐翠。
听说宫中尚俭,太祖登基也不过只穿着布衣龙袍。如今宫中亦少戴金玉,反倒民间百业兴旺,许多官商都穿上了丝绸。当母亲问我织布的丝线要什么颜色时,我毫不犹豫地挑选了孔雀绿。听宫里的姑姑说,宫中目下只有一后二妃,以周贵妃最为得宠。
她的儿子高显和女儿义阳公主是皇帝的长子长女,皇帝爱逾性命。隐隐有风吹出,说皇帝有立高显为太子之意。我听了,自是一心想服侍周贵妃的子女。听说贵妃喜欢碧色,我若着隐翠做的衣衫,也能多几分胜算。
自从玉枢知道我要入宫,心中似有不乐。平日与我有说不完的话,如今沉默了许多。虽然从不诉诸于口,但她看到隐翠时,总是流露出欣羡的神情。虽只匆匆一瞥,目光却曜如闪电。母亲便哄她说,待我参选的事情一了,便给她与柔桑亭主各织一匹隐翠。
新年过去了,母亲总算轻松少许。这一日,母亲做好了新衣让我一试。衣衫上疏疏绣着几朵白绿碎花,以银丝滚边。腰间系一条绿芙蓉长裙。雪白的中裙上,以隐翠丝线在裙角绣了缠枝蔓草的图样。鞋尖还缝制了一朵水色芙蓉花。新衣在身,我甚是欢喜。母亲亦含笑看着我,对我的模样夸赞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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