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袖中攥紧了五指,指尖贴在掌心忽冷忽热,张开一瞧,早已空无一物:“董大人是大理寺卿,施大人的遗体送回京中,自然先入大理寺勘验。尸身是何情形,董大人如何不知?想是为了不连累家眷,所以在府中自尽了。”
银杏感佩道:“论起来,董大人不过请娘娘查了几桩案子,并无多少故旧之情,却为此丢了性命。”
我叹道:“先帝被弑,是忠臣孝子自当痛心疾首,苦思如何回报天恩,又何须什么故旧之情?施大人与我又有多少故旧之情?更不用提韩钟圻与廖恽两位大人。都是效忠先帝罢了。”
银杏道:“娘娘所言甚是。当初禁军封锁畋园,若不是董大人带奴婢与钜哥哥进去,先帝的死因永远无法大白于天下。”
有一种无奈,是看惯了前人的错失,却不能置喙。还有一种,是我已尽力,却终究无能。我今日的败落,是两者兼而有之。“尽全力”算什么安慰呢?败了,就是败了。我合目,眼前是积尸如山的洛阳城,皮肉黏在城墙上,挂在枪尖上。展目四望,灰白的天,灰白的火,灰白的眼神,灰白的怒吼。“那又如何?我败了。”
银杏忙道:“那也不见得,荆州尚未平定,昌王也还活着呢。”
我哼了一声:“他剿灭宇文君山与王甯,是何等迅捷?如今荆州残部所余无几,他却不立即讨伐,偏要等来年,这是为何?”
“为何?”
“荆益败将,困守江陵。不肯离巢速斗,势必不能久。官军坚壁襄阳,可待其自毙,故此他迟迟不肯发兵。江陵不过是在苟延残喘罢了。”
银杏道:“那昌王呢?”
我冷笑道:“昌王既已为回鹘归义王,再起兵,便是贼寇。他已失了民心,再不可能成事了。”
银杏赞叹道:“胭脂山的天子气,果然不虚。”
话音刚落,忽听门外一阵踉踉跄跄的脚步声,锦帘一掀,一阵冷风扑面而来。绿萼失魂落魄地奔了进来,呆在当地咬着唇忍住哭泣。她必是已得知施哲的死讯。银杏不忍看,忙退了出去,帘幕合拢得慢了些,没有拦住绿萼钻心的哭声。绿萼伏在我的膝下,大哭不止。我抚着她的鬓发道:“哭吧。”
这一场哭泣,像是无边无际的大雨,整个天地都痛快了,也凉透了。绿萼哭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停下。她抬起头,整张脸都是肿的。我扶她起身:“出了这个门便不准再哭了。”绿萼点了点头。我拉着她并肩坐着,为她擦干泪水,“我知道你的心意,可你终究不曾与施大人常年相处,何至于如此伤心?”
绿萼道:“施大人是奴婢害死的。”
我叹道:“你是说先帝崩逝后,是你领银杏与刘钜去了施府么?那不怨你。”
绿萼迫不及待道:“是奴婢!是奴婢!娘娘当时受了重伤,病倒在信王府。是我引带银杏与刘钜去寻施大人的,如果施大人不知情,侯爷也不会被腰斩,娘娘就能好好地嫁给圣上,或者根本不必进宫。都怨奴婢多事。”说着握住脸又哭起来,“自娘娘行事以来,奴婢无日不责备自己。是奴婢害死了施大人和董大人。”
我一哂,却也分不清此刻是哭是笑,只觉得唇角一颤,双颊细细两行湿冷:“你有大功,施大人为先帝而死,死而无憾。你何必为此事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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