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钱道:“正是。李公公死后,他就在谨身殿侍奉宫宴,如今整个膳房,他管着一大半。”
那夜,朝中正为春宫正位而饮宴欢歌,宫中亦望趁着主君欢喜,多得些赏赐。只有小任守着重病垂危的李演,直到他死去。因这件功劳,他被调入谨身殿侍奉,七八年下来,竟也成了执事。我记得他矮小而白秀,不知穿上内侍供奉官的服制,是什么模样。我笑道:“侍奉宫宴是个露脸的好差事,让他好好服侍。请安就不必了,你就代我好好赏他。服侍得好,来日自有相见的时候。”
小钱应了。忽报方太医来了,于是把脉望色,战战兢兢忙了半日,确认我无事,又絮絮嘱咐了一番,这才回家。银杏笑道:“宫里明明有当值的太医,方太医好端端在家里过年,却被圣旨急召进宫。都是娘娘一句告病的不是。”
小钱道:“娘娘的病素来是这位方太医看的,药也是方太医配的,换一个大夫也不知道娘娘的病历,自然不放心。这是圣上心疼娘娘的地方。”
我一哂。忽见眼前一亮,却是宫外烟花的余辉洒在了窗纸上。也是这样的除夕之夜,我和熙平对面坐着,暖阁外是莹莹昏烛与茫茫缞绖,欢声笑语间杂哀哀哭泣,新的一年却没有新的期盼。绿萼有三日没有回来了,此时她与采薇相对而坐,会说些什么?或许什么也不必说,清醴素香间,一齐怀念深爱之人。怀念,也是一种新的期盼吧。
第二日是元日,又是启春的生辰。清早,随帝后一道拜见过林太后,又去守坤宫拜寿。呆坐着无话可讲,磕了两个头便出来了。忽而想起,这便是宫中妃嫔太少的坏处了,没有足够多的笑容和闲话支撑起皇后的雍容和贵妃的静默。一妻一妾闲坐着,平分秋色。启春请我午间来椒房殿宴饮,我照旧推身子不舒服,婉言拒绝了。
整个上午,内阜院与各宫的管事依次往守坤宫与遇乔宫拜年。我命银杏放赏,来人一律不见。正歪在榻上读书,忽觉有人推了推我的腿,我支起身子一瞧,只见高旸笑吟吟地站在榻旁,一身赤色团龙锦袍,粲粲如旭日东升。我正要下榻行礼,高旸按住我道:“罢了。听太医说,你也没什么病,好好的不见人,分明是犯懒。”说罢在我脚边坐了下来。
我索性掉过头,倚在他肩上,照旧捧着书看。高旸将书一抽:“我来了,你也不陪我说话。”
我抢回书,拿过一枚银叶子,夹在书页中:“能与陛下在一起就好,何必多话?”
帘幕半卷,沉香细细。西偏殿雪光黯淡,恰好只能照亮一页书并高旸微青的下颌。我扬手摸了摸,顺势钻入他的怀中。高旸叹道:“你本就好静,又不肯见人,这样一来就更孤单了。我命人接你母亲进宫陪你可好?”我摇了摇头。他又道:“你不肯去定乾宫,我也不能天天来,这样恐怕闷坏了你。”
我柔声道:“我知道你在我一墙之隔的地方坐着,便怎么都好。故人相知,何需朝朝暮暮?”
高旸的心跳陡然沉重,他长长叹了一声:“说起故人相知,我想起一个人来。当年我在西北,他与文泰来一道弹劾高思谊,还替我将伪造的书信发回京中,若没有他,太宗未必就这般轻易地放过我。皆是因为他家与熙平姑母交好的缘故。我与他也算是故人,他却要反我。”
他在说裘玉郎。我只做不知:“陛下处死他了么?”
高旸道:“我本不想杀他,奈何他不肯归降。得到了天下,却得不到人心。”这话听不出悲喜,亦听不出惶怒,却有一丝淡淡的愧意。
我听他喟叹人心不服的怅然,我心中竟有些许安慰。或许他日后会是一个好皇帝吧。
我宽慰道:“‘山薮藏疾,川泽纳污,瑾瑜匿恶,国君含诟’[142],做国君的,就是要有一副好肚量。天长日久,天下人的心,迟早都是陛下的。”
午间的时光温暖而沉静,檐下冰凌融化,滴滴答答的声音清晰可闻。昭阳殿的华光铺展出去,又翻卷回来,重重光影,如千灯一室。我在暗中窥望,仿佛置身大千世界之外,连影子也不会留下一抹。伏在他的怀中,便是贴住了大千世界的琉璃粉光,省去了许多遣词造句的力气。
只听高旸在耳边娓娓道:“有你在我身边,自是不怕得不到人心。前几日高朠的事,我都听说了。太后听了,也很欢喜。早就想来告诉你,就是朝中事体太繁。”
我懒怠回答,合上眼睛轻轻嗯了一声。他又道:“你姐姐上了一道密折,你知道么?”
他左肩一动,我绾一绾鬓发,缓缓坐直了身子:“密折中说什么?”
高旸道:“密折中说,她情愿将东阳郡王继嗣废骁王一脉,请更名高晆。”
我一怔:“哪个晆字?”
高旸道:“左日右圭。”晆,乃离别之意。高晅离别宗室,玉枢离别皇城。从日的字那样多,玉枢偏偏选了这个,无情而贴切。高旸问道,“这个字只偶然在人名中见到,究竟是何意?”
我如实道:“是离别之意。这道密折,陛下准了么?”
高旸道:“东阳郡王毕竟是你的亲外甥,你说呢?”
我微笑道:“请陛下就准了。”
高旸笑道:“这主意是你给她出的吧。”
我笑道:“是。晅儿是太宗之子,我不想他的名分为别有用心的人所利用。”
高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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