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白日里沈之域的神采奕奕,不过是一场回光返照。虽然沈云珩心知肚明,也逼着自己做了最坏的思想准备,但当真真实实看到那个刚强了一生的男人悄无声息地躺在龙榻上永远盹去的场景时,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
他跪在沈之域面前,抓住他的手,将脸埋进去失声痛哭。记忆中的父皇,是永远如高山峻岭一般的男人,磊落大气,不怒自威,胸中有城府,开弓如满月,在他治下,大燕国富民强,盛世太平,哪管周遭邻国风云变幻,大燕始终傲视群雄,立于不败之地。
这样一个睥睨天下的王者,是什么时候竟变得这么苍老,双手干枯得如同失去了生机的树枝,道道凸出的青筋无声地盘亘在手背,冰凉而无力。
卿羽闻讯赶来,见此情景不由落泪,只是紧紧将沈云珩抱在怀里。再多的劝慰之语也显苍白,此时此刻,唯有缄默才是给他最好的安慰。
天子崩殂,天下缟素,万木同悲,万人同哭。大燕明德三十年春,皇城为一派惨白所笼罩,一代帝王在一个安宁祥和的春夜,走完了他最后的人生旅程。一月后,太子沈云珩继位为君,改年号永昭。
沈云珩登基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审理瑞王沈云琋逼宫造反一事。虽然沈云珩在此事发生之后便得先皇准许处置此事,但因着顾念先皇病重,不宜大开杀戒,便暂将此事搁下。涉及到当日事发的卷宗,均送由刑部和大理寺,由于证据确凿,很快便有了结论。
瑞王被黜,贬为庶民,不得葬入皇陵。丞相唐震在事发当夜便被砍下头颅,如今又判游街三日,相府被查抄,所得金银一律充公,府中男丁发配边疆,女子贬入贱籍。
至于其他同党,均受不同程度的株连,立时间人人自危,每次上朝的气氛都如黑云压城,凝重的很。而沈云珩又借机肃查先帝在位时停滞不前的几桩贪腐案件,顺藤摸瓜牵连者众,虽则看似朝政一片混乱,但在沈云珩的手中仍是有条不紊,朝中一时清明不少。
龙案上零零散散摊着几本奏折,朱笔的兔毫饱蘸了墨汁搁在砚台上,一滴滴漆黑的墨复又落下来。沈云珩一只手还维持着翻页的动作,另一只手臂却支着脸颊,静静地睡着了。卿羽进得殿来,眼尖的侍监要上前去唤醒龙位上那年轻的君王,却被她抬手制止了。
映着琉璃灯盏发出的柔和的光,他的脸备显平静和暖,但微微蹙起的眉心,仍昭示着他内心里还有着未竟的棘手的事。卿羽悄悄寻了件裘绒毯子给他披上,纵然动作极轻,仍是惊醒了他,抬眼望见她美好温润的脸庞,淡淡一笑,伸手将她抱在怀里。
“这阵子是有些忙了,等处理完手头的几件小事,就好好陪陪你。”他握住她的手,顺势在她额上印下一吻,见她沉默,不由得一阵担忧,“阿羽,你怎么了?”
她淡眼将那龙案上的几本奏折扫过,抬头对视上他关切的眼神,轻声道:“云珩,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好么?”
他先是一愣,瞬间又了然地笑了,点头道:“好,听你的。”
这回换卿羽愣了:“你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
他一叹,笑容里有着深深的倦怠感:“自从登基之后,这两个月来一刻也没得闲,理得尽是前朝那些是是非非,可实在是再分不出精力去重新分辨后宫里的那些恩怨。”
她的心思,他怎么会不知?能触动到她内心的,无非是先帝的那些妃子们,因着皆是出身于名门望族的缘故,在此次皇位之争中不免要被牵连,若要深究起来,恐怕没几个能摘除干净。
她靠在他臂弯里,抬手抚平他眉心的褶皱:“陈皇后已经疯了,纵然她以前做过什么错事,但现在已经受到了最严酷的惩罚。况且,这段时间彻查朝臣的举动,已经闹得人心惶惶,若连先帝的皇后也不放过,怕是会惹人非议。威信时时可立,人心却难一时得聚。”
她很聪明,仿若世间一朵解语花,就这样轻易地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他可放过后宫里先帝的所有妃子们,却不会放过一个陈皇后,只因当年阑贵妃的死是他心底里一直埋藏着的痛点。如今得了机会,他怎能不替母妃报仇?纵然陈皇后已经疯了,可这样就能逃避掉罪责么?
“阿羽,”他微微叹息,“人总要为自己犯下的过错负责。”
面对他的婉拒,她并未表现出多大的失望,只是一边替他轻轻将龙案收拾整洁,一边道:“从前我以为有仇必报是个不能违逆的箴言,似乎不报仇便是对不住死去的那个人。直到后来我跟在师兄身边打了两年的仗,看到那么多的流血和死亡,才渐渐明白,这世间的仇啊恨啊的,若是去理,怕是永远也不会理清了。若说报仇是为了给死人一个交代,那么已然没有任何意义,若是为给自己一个交代,你又如何知道死者希望的是什么?今日你对陈皇后的杀心,让我看到了当年的自己……”说到此处,话语顿下来,她回头望他,“我想起了江皇后。我逼死了她,或许一时的轻松是有的,可我并未因此感到任何快乐。纵然她对江此君百般构陷又能怎样,她最在乎的东西还是没有得到,她依然是个一无所有的可怜人。现在的陈皇后,不也是一样吗?”
案角的灯花轻飘飘落下,在琉璃盏的底部铺上一层薄薄的尘。沈云珩久坐无言,最终也只是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低沉的声音夹杂了几缕无奈的倦意:“阿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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