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真在他左前方侧身道:“施主,这边请。”那人动作轻缓地迈出了一步,再提足,亦是十分小心谨慎的样子,念真这才觉得不对来,细看他的眉目,只觉那双眼虽黑白分明,亮如朗星,双眸却比常人迟缓呆滞许多,他心里微微一惊,问道:“施主,你的眼睛……”
那人没理会他,一直慢慢地朝前走去,念真忙上前扶住他,低声道:“小心门槛。”
寺院里种着一丛牡丹,乃洛阳白马寺相赠,如今虽只三月,却因江南温暖,已有半数开了花。似是闻到了花香,那人在花丛前驻了足,念真也随之停步,见他眉目间似有千言万语,前尘旧事如渺渺云烟,悉数从他眼底掠过。念真忖度着他是因为花香而驻足,于是道:“这是从洛阳连根带土一起运来的牡丹,已经有不少株开了花。”
听到念真的话,那人似笑非笑地转头看向他,一霎之间,念真顿时觉得心湖如清风拂过,竟起微澜,忽又意识到这人是看不见他的,不知为何又感到些许遗憾。他二人在石桌旁坐下,那烹茶的水不知在风炉上煮了多久,已经沸腾不止,念真道:“这水煮老了,容小僧换一壶来。”那人略一颔首:“有劳。”
念真提着水回来时,恰看到那人正怔怔地望着风炉的方位,忽然伸出了手。
那风炉乃是铜铸,里面尚有未燃尽的炭火,一旦触及,必定皮焦肉烂!
“小心!”
一阵叮当之声,风炉从石桌上摔了下来,红通通的炭火滚了一地。
念真一喝之后急急向前,是以方才的情景他看得分明——那人其实并未将手伸向风炉,而是伸向了风炉侧旁处,他的喝声一起,那人被他吓了一跳,立时收回了手,便是这一收手,才不小心打翻了风炉。
念真念了声佛号,问道:“施主,你没事吧?”那人站了起来,缓缓摇了摇头。念真见他无恙,便去收拾风炉。风炉并未摔坏,只其中一足上刻着的字略有残破,他重又燃起炭火,将水放于风炉上煮着,抬眼见那人还站着,便道:“施主请坐。”
那人依言坐了,过了会儿,忽然问道:“方才……我弄翻了什么?”念真笑道:“是风炉,不过不要紧,没有摔坏,只磕着几个字。”那人轻轻“嗯”了一声,又道:“是哪几个字?”念真凑近风炉,瞧了瞧方才稍有些磕坏的一足,念道:“坎上巽下离于中……哟,水开了。”水中开始不断有小水泡浮上来,他细细看了一番,烹茶的水是立春后第一场春雨所下的雨水,雨水水质软,煮沸后并无水膜,念真问道,“施主喜欢吃浓一些的茶,还是淡一些的?”那人仿若没有听到,怔怔地发起了呆,念真又问了一次,他才漫不经心地道:“随你。”念真笑道:“那便请施主同小僧吃一回淡茶罢。”
水到第二沸时,念真舀出一瓢水,以竹筷在热水中旋转搅动,又在热水中心放入茶叶,不多时,茶水势若奔涛溅沫,他立时将先前舀出的水缓缓倒入,以止其沸腾之势。待烹好茶,念真先用一个越州白瓷茶碗盛了一碗茶,送至那人面前道:“让施主久等了。”
那人接过茶,浅浅啜了一口,只听念真问道:“小僧初见施主时,曾见有一怀愁绪,而今眉目沉静,可是心结已解?”那人指尖轻轻一颤,搁下茶碗,蹙眉道:“尚未。师父既然问了,不如,帮我开解一番?”念真凝视着他,问道:“不知是何事令施主耿耿于心?”那人徐徐道:“我曾将深情错付……”他才说了个开头,忽然沉默了下来,片刻方继续道,“说来不知幸也不幸,我几度心若死灰,皆不能一死了之,反而累及他人。如今我虽苟活于世,却背井离乡,举目无亲,现在更是……目不能视。桃之夭夭,我无缘得见,牡丹国色,亦不能一睹,现下与你相对而坐,烹茶闲话,却连你是什么形容都不知。你说这样活着,是不是还不如当初干脆利落地死了来得痛快?”
他这次说的话多了些,念真听在耳中,不知为何竟觉得几分依稀的熟悉感,映着夕阳的一抹余晖,念真忽然发现他颧骨上有一道轻浅的疤痕,细如丝线,似有若无,若非他二人离得近,念真目力又极佳,定然很难察觉到。
“小僧瞧着施主的眼睛,比普通目盲者多了三分灵动,想来施主的眼疾乃后天所成,并非不能医治。”念真温声道,“小僧昔年曾在慈恩寺修行,认识一位医者,丹心妙手,专治眼疾,在长安一带颇负盛名。若是施主信得过小僧,小僧可以为施主引见。”
“长安……”那人喃喃道,“慈恩寺,你既然在慈恩寺修行过,那你可否认识一个人……”念真道:“小僧于十三年前拜入少林,此前一直在慈恩寺,不知施主所问何人?”那人凝神想了片刻,开口仍是迟疑:“我有些记不清了。”念真笑道:“既是年岁久远之人,施主不妨随他去吧。”那人点了点头,道:“我少时常随父兄去慈恩寺礼佛,他是个小沙弥,与我年岁相仿,每次相见,我们都相谈甚欢。如今……如今我居于江湖之远,十年未曾回长安,不知故人平安否。”
念真道:“我瞧施主不过弱冠,十年未见,竟能记挂至此,着实罕见。不如小僧修书一封至长安,替施主问一问罢。那故人既与施主同龄,想来也不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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