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说是遇到长安故人,单是听到北地的口音,都已经令他心中波澜又起。
苏子澈心下轻叹,依言伸出小臂来,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衣袂轻动,似是苏大夫在他身前坐下,紧接着便有三根手指搭上了他的脉搏。那手指干燥、微凉,似乎带着一层薄茧,和苍术给他的感觉很是不同。待左手也切过脉后,苏子澈缓缓放下袖子,听那苏大夫问道:“你似乎受过重伤?”苏子澈怔了一下,旋即摇头道:“都是旧事了。”
“哦?”苏大夫似乎极有兴趣,“愿闻其详。”他欲知详情,苏子澈却不想提及往事,迟疑了许久,轻描淡写道:“我以前从过军,军中之人,受伤是难免的,当时……当时虽然受过伤,却没伤及要害,说是九死一生,多半是因为我身体底子不好,若是换做他人,根本算不得重伤。”
苏大夫温声问道:“那后来伤好了,可有好好养着?”苏子澈淡然道:“江湖儿女,四海为家,哪有那么娇弱。”苏大夫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只道:“你现在的身体虽无大碍,但肝肾与脾胃都不太好,还是要好好养一养。”苏子澈微微颔首:“劳先生费心了。”苏大夫道:“苍术的医术很不错,他开的方子我已经瞧过,正对你的病症,你宽心养着,不日便能大好了。只是……”他笑了一下,又道,“这房间内熏香似乎重了些,会不会觉得闷?”
说起此事,苏子澈不悦道:“我说了不止一次,让他们把香撤了或换了,偏就没人肯听。”苏大夫温和道:“这几味香皆有散瘀之效,他们亦是为你好。只是依我看来,与其多燃一炉香,倒不如出去散散步,心情舒畅了,淤血便也通畅了。”苏子澈淡淡道:“这话不该跟我说。”苏大夫笑了一笑,道:“无妨,你若是闷了,我可以陪你出去散散。”苏子澈近来的确在屋里待得闷了,听闻此话,心里微微一动,只觉这苏大夫似乎是个极其温柔又格外细腻的人,唇角便有了点微不可察的笑意:“那我先谢过先生。”
他自知近来脾气不好,可又不愿克制,有时不顺心了,一通脾气能发好几天,身边没有一人敢劝,唯独这苏大夫是个例外。他仿佛是苏子澈肚子里的蛔虫,这边火气才刚上来,那边便知道为何生气,再添上几句似劝非劝的话,便能让苏子澈平静下来。
平日里相处之时,苏子澈仿佛总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看不到,可他能感觉到。那目光似有似无地凝视着自己,似乎非常专注,也似乎非常温柔。
不知道是太久的黑暗使得他的感觉过于敏锐,还是因为那日陆离的来访令他心有不安,他比刚失明的时候更加恐惧这种目不能视的寂寞,与此同时,他也渐渐无法忍受周遭的安静。为了安抚他的情绪,苏大夫便常常弹些安神清心的曲子给他听,苏子澈有时听着听着便会睡着,那琴声便落入了他的梦里,许他一个安然的美梦。
苏大夫第一次见到苏子澈头痛发作便是在他初次弹琴之后,那日尚是午后,苏子澈在他的琴声里睡着了,苏大夫弹琴的手停了下来,可也不曾离去,安静地坐在榻边凝神看他。苏子澈睡得正安稳,忽然蹙起了眉头,旋即豆大的冷汗涔涔而落,不消片刻便将他身上的中衣尽数打湿,人也从梦中惊醒,面色惨白如纸,徒劳地按住额角,想要制止这剧烈的痛苦,口中不时漏出痛苦至极的呻-吟。
天府似乎早已得了吩咐,见此情形立刻去叫了苍术来,然而苍术亦无法可施,拿了块帕子想让他咬住,苏子澈却紧闭牙关,不肯张口。苏大夫看在眼里,不免有些心疼,吩咐奴子道:“再去熬一碗止痛安神的药来。”苍术摇头道:“没用的。再说他现在这个样子,便是仙丹也吃不下去。”
“吃不下就灌下去,不然还这么眼睁睁看着他难受么?”苏大夫面带愠色,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这样一天疼数次,他可怎么受得了……”苍术低声道:“恢复的时候的确会有痛苦,旁人都是这么过来的……这段时间,他也是这么过来的。”苏大夫不再说话,起身坐到榻旁,将苏子澈紧握成拳压在额角的手拿开,那缚眼的白绫已尽数打湿,他轻轻触碰了下,似是想要解开,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没有解,只是力道温和又不容拒绝地将苏子澈按在了怀中,心里是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他要疼多久?”苏大夫道。
苍术不假思索道:“大概会持续一两刻钟,他疼痛的时间会越来越短,发作次数也会慢慢减少,等到他头痛不再发作,便是大好了。”
苏大夫点了点头,手指轻轻抚弄着苏子澈的头发,感觉到怀中之人身体不停地颤抖,不由得收紧了手臂,眼里尽是疼惜。
过了许久,苏子澈终于平静下来。许是缚眼的白绫湿漉漉地贴在脸上不太舒服,他伸手去抓,却被一只手拦住了——是苏大夫。苏子澈忽然意识到自己竟是在他的怀里,立时觉出几分尴尬来,怔了一瞬,便听到苏大夫轻声道:“别碰。”
苏大夫将他按回怀中,低声道:“别睁开眼。”说着便解开他眼上的白绫,换了一条干净的新白绫来,重新蒙住了他的眼睛。苏子澈稳一稳神,这才想起来问:“……你怎么在这里?”他记得苏大夫在抚琴,他听了不久便睡着了,原以为那时候苏大夫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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