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刻看着邹一昂惶恐之中带着希望的样子,到底有些难受,沉默了会儿才说,“我打听了下,说是你家祖上同前朝余孽有牵累,你爹……他要是肯招供,立下大功的话,恢复从前的日子,也不是全没指望。”
邹一昂瞪大了眼睛:“不可能!我家祖上五代都没出过官!”
“这么大的事情,我骗你做甚?”郗浮薇叹口气,伸手摸了摸他脑袋,道,“建文已去,你们家再给他尽忠,不过是自误其身……而且邹府是济宁大族,如今运河已然开始动工,要不是沾上铁证如山的大事,你说官府干嘛动你们?笼络着你家帮忙都来不及呢!”
邹一昂沉着脸偏头躲开她手,讽刺道:“谁知道是不是哪个狗官看中了我家的家产?!”
“那照这说法,邻府的东昌闻家也不该有好下场。”郗浮薇平静道,“但闻家一切如旧。”
“闻家宗子闻羡云不是早就靠着谄媚讨好,抱上了定国公府跟工部尚书的大腿?”邹一昂冷冷道,“我这邹府宗子年纪小贪玩,尚未能够为家里分忧……”
郗浮薇笑了笑道:“邹公子,你是年纪小,但令尊正当壮年。宋尚书之前沿途北上考察水文,人人都知道讨好,譬如说闻家。可是为什么邹府却始终无动于衷呢?难道令尊之前一直是那种清高自诩不跟官员来往的人?”
这当然不可能。
邹家在兖州府的地位,不在东昌闻家之下。
闻家子弟众多,还能容忍几个纨绔成天的不务正业,比如说得罪宋礼父女的那俩。
但主支子弟,如闻羡云父子,那都是跟地方官相谈甚欢,恨不得情同手足的。
邹家这两代却都是单传,邹一昂年纪小,又是个跳脱的性.子,至今撑不住场面。邹知寒只能自己多操心些……邹家的地位之所以一直稳固如山,跟邹知寒在宦场的人脉经营是脱不开关系的。
作为邹家这一代宗子,哪怕邹一昂属于比较顽劣的那种子弟,这些道理,耳濡目染的也明白。
何况邹知寒在这件事情上的反常,尚夫人怀疑已久,邹一昂平常也不是没注意到,只不过一直过的无忧无虑,也就没上心。
如今身陷囹吾,再被郗浮薇点破,脸色就是苍白,过了会儿醒悟道:“你跟锦衣卫是一伙的!你根本不是来看我,你就是想劝我帮你们劝我爹招供!是不是!?”
“你爹不该招供吗?”郗浮薇反问,“你祖母,你娘,你,你的妹妹们,还有已经出阁的姐姐们,跟你姐姐们所出的外甥、外甥女……以及邹府上下的仆从,芬芷楼里还住着的傅先生姚先生,这许多人什么都不知道,你爹不招供,他们再无辜,也不能不受牵累,下场只看靖难之役后死忠于建文的那些人家!”
“我说句不好听的话,人家解大学士都对当今陛下三跪九叩了,那还是太祖皇帝陛下亲口说过‘道义上是君臣,恩情上如父子’的人,太祖皇帝陛下传位建文,靖难之后,可见解大学士继续执着?足见陛下乃是众望所归!”
“解缙绅尚且没有步正学先生的后尘,你说你爹何苦为了虚无缥缈的‘忠义’二字,害了合家?”
“噢,这会儿已经是永乐九年了,世人未必以为这样的行为是‘忠义’,多半会觉得冥顽不灵!”
“……”邹一昂眼中蓄满了泪水,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哽咽道,“反正你不是来看我的!”
郗浮薇沉默了下,心说这小子这话……怎么重点搁在自己到底是来看他还是来劝他上面?
问题是探监,尤其是探锦衣卫的监,难道专门嘘寒问暖,提点的话一句都不说?
这才是坑啊这个傻小子!
她无可奈何的哄:“这种道理谁不能跟你讲?弄个校尉过来打你一顿,或者随便抓你一个妹妹过来威胁下,不比我这好好的跟你讲要有效果?我不是来看你的,那是来做什么的?这不是怕你接下来会受委屈,故而指点你一番?”
邹一昂抽抽噎噎,说道:“谁知道是不是为了抢功劳什么的?”
他这个时候倒精明起来了。
郗浮薇想到于克敌说的,邹府事发这么突然,就是沈窃蓝要给自己立功的机会,也不好意思反驳,起身道:“那我走?免得你不高兴看到我。”
“……”邹一昂哽咽着没说话,却快如闪电的伸手出来,抓住她裙摆不放!
郗浮薇:“……”
正要蹲下来继续跟他说话,忽然听到甬道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跟着转角处走来一人,因为内中光线昏暗看不清楚容貌,从服饰打扮来看正是门口的校尉。
于克敌立刻迎上去问:“怎么了?”
话音未落,他瞳孔骤然收缩,手按刀柄的同时,短促的提醒郗浮薇,“当心!”
就见甬道里升起一道雪亮的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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