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说则已,一说话我们俩都同时张了口。我刚张口说:“要上去了……”他也同时张口说:“其实……”
我们俩相视着笑起来。我说:“你先说吧。”他说:“你先说。”
我只好说:“我该上去了。今天谢谢你。”
“为什么要跟我说‘谢’字?”他说。
我问他:“你刚才要跟我说什么?”
他笑了一下:“也没什么。其实你留在杂志社里的日子也不见得好过。我最近碰见陈晓月了,我看她状态挺差的。听说杂志社现在在搞什么改革,把她改得晕头转向的。”
我抿了一下嘴:“这事儿我知道。行了,我不说了啊,真得上去了。下周我们要考英语,我得复习去了。”
他连忙冲我摆摆手:“那你上去吧。”
我笑了一下,冲他扬扬手,说了声“拜拜”就转身往楼梯口走去。
刚走两步忽然听到后面一阵沉重的呼吸声,接着有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耳边,然后有一双胳膊从后面箍住了我。我吓了一跳,本能地挣开,跳到一边。转过身,我看见奇童愣住的脸。
我又羞又急:“你怎么……”看他涨红了脸不说话,我又不忍心了:“对不起啊,我只是有点不太习惯。”
奇童默然站着,没说话,两只手垂下来。他孤零零地站在路灯投下的黄晕中,看起来很可怜。
我心里难受,走过去用两根手指轻轻揪住他的袖子边摇一摇:“对不起嘛,我……我没有准备。”
奇童的声音闷闷的:“我知道,是我太突然了,没事儿的。你上去吧。”
“真没事儿?”我故意把语调放轻松,凑近他看看。他被我看得不自在,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说:“真没事儿。”
“那我上去了啊?”我说。
他点点头。我转身向楼梯口走去。将要走进楼梯口的时候,背后又传来他的声音:“西溪。”
“嗯?”我回过头。
奇童注视着我,目光恳切:“我知道我们俩从朋友变成男女朋友,你特别不适应。但是我相信以后慢慢就好了。没关系,我可以等,我会一直等到你完全接受我为止。”
夏日的夜晚,凉风习习。小路两旁的浓荫遮住了本来的昏黄的路灯。一个男人这样站在路边,剖白自己的心迹。偶尔有零星的人路过,手里提着小马扎。这是乘凉的人们回去睡觉了。
我和他之间,人影晃过。然而他像什么也没看见似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
我情不自禁地走到他身边,呐呐地说:“奇童,你……你太好了!我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样?”
他抬起手轻轻抚摸我的脸,冰凉微汗的手指有点滑:“你什么都好,我只觉得我自己配不上你。”
我无法回答,只好抓住他停留在我脸上的手,紧握一下。
他反握住我的手放到自己嘴边轻轻嘬了一下,抬起眼睛看我。我觉得浑身火烧火烧的,赶紧把手抽回来,对他说:“那……再见了。”
走进单元门口时,我回头看他,他还恋恋不舍似地冲我扬手。我也摆摆手走上了楼梯。
声控灯又坏了,但是我并不害怕。眼睛适应黑暗之后,反倒把一切都看得清楚了。我熟练地绕开邻居们在门口堆得各种杂物,心里清明起来。
以前和李乐永在一起时,都是以他的情绪为转移。看到他脸色不好时,我总是安安静静的,给在书房里忙碌或沉思的他端一杯水,便自己出去了,乖顺得像一只小猫。
现在和奇童在一起时,一切都反过来了。我反倒不适应了。人啊!
打开家门,家里灯光亮着。我吓了一跳。我记得出门的时候把灯都关好了。
一个人从阳台走进屋里来,是我妈。
“啊?妈,你回来了?不是后天才回来吗?”
“徐阿姨身体有点不舒服,主要是她有高原反应,所以就提前回来了。”
“在贵州也能有高原反应?”我一边甩掉鞋一边问。
我妈却没有回答,反问我:“谁送你回来的?”
“啊?”我愣住了。她看见了?
“楼下那是谁啊?”她边说边回身向阳台下面看去,“我看跟你还挺亲密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怎么被她看见了?
“是上回给你化妆的那小伙子吗?”她问。
“嗯……是。”
她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展开了:“他成你男朋友了?
我的声音低不可闻:“算是吧。”
“就是嘛。我早跟你说什么来着?这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是在我出去旅游这几天吗?”
我匆匆答了一个“嗯”就赶紧逃回我的房间。背后传来我妈兴奋的声音:“呀,太好了,西溪。一定跟人家好好处啊。以后有空带他上咱家来。”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一眼看见桌上那对互相亲嘴的小瓷人儿。这是李乐永以前去荷兰出差时买回来,质朴有趣,小人儿脸上羞涩的表情做得惟妙惟肖。结婚后,他把这对小人儿送给了我。
我和他过往的一切就这样仿佛如烟一般被风吹散了吗?只剩下这一对小瓷人儿永远地在台灯下,静静地接着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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